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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妃记(五)

释妃记(五)

作者: accca7deec0d | 来源:发表于2020-02-01 16:13 被阅读0次

    第四章

    角门上剥啄两声轻响,莲落开了门悄然退下,绿腰从更深露重中走了出来。

    “还好还好,”绿腰捧着璎珞的脸仔细看了看,方吁了口气,脱下斗篷来。

    璎珞感到好笑,转过身来笑道:“本来就并无大碍,偏生是你任性,硬要冒险过来。”

    绿腰倒了杯热茶捂着,在璎珞对面坐下,入秋的夜风甚凉,她兜兜转转,一路走得浑身是汗,却仍旧手冷。

    “你不知道今日你脸色有多苍白,任是谁见了也心酸不已,虽然你示意我并无大碍,但白日里说话总有许多不便,少不得我夜里跑来一趟。”

    璎珞撂下冷透的手巾笑道:“这阵子总有些人明里暗里盯着清音苑,我虽不知是谁,却也愿意做出个憔悴的样儿来给他们看看。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连咱们说个体己话儿的时候也没有了。”

    绿腰吸溜了一口热茶,舒坦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复又说道:“我来时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还好这个时辰周围并没人盯着。

    我估计是那人势力尚浅,尚且调不动侍卫,只是些心腹宫人,若整夜盯着极易招巡夜的侍卫盘查,因此只好白日里盯得紧些。也是姐姐过于好性儿,这等异状为何不报与帝君,查它个水落石出才好。”

    璎珞也倒了杯热茶捂手,微微一笑:“我不过区区一介乐师,何必拿这等不打眼的事去叨扰帝君?况且口说无凭,总要有凭证才好。

    帝君待清音苑过于优渥,多少主子娘娘的眼睛瞅着呢,我闹了出去,一则被人说我矫情,二则都是些官家的娘娘们,帝君也不会因这等小事将她们怎样,倒显得我自己张扬而已。

    左右我清者自清,随她们去便是了。只是我却不知道,你白日里悄悄与我说要我小心身边人,却又说不分明,定要在夜里相见,却是为了什么?”

    绿腰将茶杯笼在手心,脸上却有忧色:“姐姐可知,方才公子瑾在时,我们合演的这出戏,是给谁看?”

    璎珞想了想道:“不会是路婉仪,她虽自恃总督之女的身份瞧不上咱们,却总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这毒是下在糖方里的,路婉仪再蠢,她手下的人也不见得一个伶俐的没有,后宫之事往往牵连朝纲,她父亲不会不派人在她身边提点。只是你若问我是谁做的,后宫这样大,我自问并无得罪什么人,却是猜不出来。”

    绿腰眨眨眼睛,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安”字。

    璎珞一时诧异,许久才道:“怎会是她?”

    绿腰缓缓道:“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是她,不过我听说,是她向帝君提议请公子瑾来,又查到谢太医下午给她也请了脉,何况,”

    她将脸凑近了璎珞,“她还在殿中习练《踏歌》!几番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姐姐还不明白吗?”

    璎珞仍是怔怔地道:“何以至此!想我与她同时入宫,彼时都是最末等的乐师与歌姬,也算是一路扶持。她后来做了婕妤,身份有别,我们之间自不能再向从前般亲密无间,可我总觉得从前情分仍在,即便是渐行渐远,何至于毒害于我!更何况,”

    她定了定神,脸上微带疑惑之情,“我有一事不明,若说谢太医是安若素指使,那她便不该在我面前,说出她与谢太医是同乡之事。她心思向来细密,想来不会是脱口而出,此一节,我却是想不明白。”

    绿腰轻轻一笑:“姐姐只知其一。安婕妤与谢太医同是湖州人不假,但湖州如今是在两湖总督路大人的治下。请姐姐细想,如若事发,帝君会相信,谢太医是听从位高权重的路家指派,还是如今才做到知府的安家呢?”

    璎珞眼皮一跳:“原来如此!”

    她冷笑一声:“她倒好计谋,如此一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到时候自然可说,她托了同乡太医细心照料,却不想被路婉仪从中作梗,反而是害了我。

    帝君自然也不会惩治她这无心之失,只会将满腔怒火发在路婉仪那里,怕是连她父亲也要受牵连。

    至于瞒实不报的谢太医,总不过是个乐师中毒没有上报,何况还是被逼的,至多是个失职之罪,最重也不过被免职放到外省去。

    我听说,谢太医想告老还乡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此这样,虽然是丢了职位,好歹脑袋还在,总替主子娘娘做那些害人勾当,这样报应来的倒轻些。只是我不甚明白,她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为何只下些不痛不痒的药?”

    绿腰略直了直身子,沉吟道:“我到宫中时日尚短,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十分猜的上来,但她已于你我生隙,却是不假。这深宫之中,步步险恶,姐姐处事仍需小心,有句要紧的话我要问姐姐,公子瑾之事,安若素知道多少?”

    璎珞缓缓摇头:“先前你未进宫这几年,我与她最要好,同榻而眠也是常有的,夜半无人时也谈过不少私话,我并不记得把此事透露给她。但若言语中无意识露出一半句,也不足为奇,她心思缜密,只怕猜到了也未可知。”

    绿腰点头:“想是她早就得知,不然也不会特意招了公子瑾入宫来。我入宫时日虽短,却也知道,安若素绝不是甘于屈居婕妤之位的人。

    她与你交好多年,必也知帝君对你一向青眼,若不是你一直婉拒,位分早就不知比她高出多少了。想必是她觉得你如鲠在喉,不如早日除之以绝后患。”

    璎珞一怔道:“公子是安若素极力请来,这么隐秘的消息我却未曾听说,你哪里来的耳报神,总不会又是那位金甲卫吧?”

    绿腰略略赧然,却并未否认:“他在养心殿外当值,消息自然灵通了些,我打发桃鸢去问过几次事情,他倒也知无不言。”璎珞打趣她:“怎地不见他对别人知无不言?可见是偏偏为你打探消息了!”

    绿腰一笑:“姐姐不必打趣我,此事并未如姐姐所想,我也自有分寸,必不会让安氏抓到什么把柄。安氏所谋宫闱之事,只怕意在姐姐与公子瑾,而不在我。

    姐姐与公子瑾有旧之事,她略派人查查便可知,如今在宫中整日相处,便是没什么,也让人说出些什么来。我又与姐姐向来交好,只怕安氏到时会指我一个私传消息的罪名,这便把我们都折了进去。如今说我们如履薄冰,丝毫也不为过。”

    绿腰眯起了眼睛:“而对一个女官来说,又有什么,比秽乱宫闱更严重的?”

    璎珞久久未言,忽然手一抖,茶水溅在手上也不知。

    绿腰将杯中茶水一气饮下,推了推璎珞的手臂,轻声道:“我知道姐姐震惊,今日之事我不会再提,还请姐姐早日歇下,日后再作定论。”说罢竟不再理会璎珞,自行披上斗篷离去。

    接下来两日绿腰仍去习练,虽说大宴将至,不过因为少了璎珞,众人没什么兴致,习练的时候也短了些。

    绿腰闲暇时候去瞧璎珞,有时看见安若素也在,她说幸好众人发觉了路婉仪的阴谋,不致酿成大错,又送了不少药材补品过来。绿腰表面上跟她谈谈笑笑,暗地里却知会公子瑾,把琅华殿送来的一切事物扣留不动,遭到公子瑾的疑问时,也只一句淡淡的“以观后效”。

    八月十四的夜里,绿腰探望璎珞出来,从清音苑到翩跹阁要经过液涼湖,此时晚风正好,对岸的灯火星星点点,伴着阵阵芙蕖清香,她不由得慢下脚步,让微风理一理这纷繁的思绪。

    莲心桥上原本路灯便不多,但形状各异,皆为花草,颇有情趣。

    因着中秋大宴,液涼湖周围的灯一概要换成荷花形制的,原有的荷花灯便卸下了清洗,只留几盏梅花牡丹形状的,数量更少,映不清桥面,夜晚一至便觉得黑影重重,甚是吓人,这几日便少有人从桥上过。

    绿腰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幼时经历坎坷,并未曾将这些许黑暗放在眼中。她放慢脚步,凝神思索着这几日来的变故,连桥面上比往日多了些什么也未曾注意。

    这天夜里,翩跹阁人仰马翻,宫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连清音苑养病的璎珞和遏云居的公子瑾都惊了起来。

    一时消息传到琅华殿,安若素苦于帝释夜宿,不能亲来,打发了青丝去照料。不料青丝回报请去的谢太医让人撵了出来,绿腰只说是踩到青苔滑倒扭伤了脚踝,并无大碍,不过数日行走不得罢了。

    帝释在琅华殿中走来走去,头发并未梳起,明黄色的寝袍胡乱系着,小宫女奉的茶被他甩在地上,眉头深锁,显是心情不佳。

    安若素摒退了宫人,亲手奉上一盏玫瑰清露,软语相劝。

    帝释取过茶盏一饮而尽,心中仍烦躁不安:“先是璎珞生病,后是绿腰扭伤,明日便是中秋盛宴,难道竟是天意,要让孤在西域各国面前出丑了不成?”

    安若素轻声细语:“帝君且别气坏了身子,眼下顾清音与季惊鸿都有伤病在身,明日若是只有臣妾与公子瑾奏歌,可是单调了些?”

    帝释叹气:“有歌无舞,自然是不够热闹。孤想来想去,只能让乐庭的舞姬来凑数。只是西域使臣只怕已然听闻要赏《踏歌》,如今我堂堂大煜竟然挑不出一个好的舞姬来,只怕落人口舌。”

    安若素顿了一下,上前道:“臣妾倒有个主意,不知合不合适。”

    帝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可。”

    安若素脸上微微一红:“臣妾先前见季惊鸿起舞时,十分羡慕,闲暇时也曾偷偷习练,但求能有惊鸿神韵之万一。如今臣妾也可勉强将整支曲子跳完,却不知要不要臣妾演练一番,且看入不入得帝君的眼。”

    帝释一愣,奇道:“你居然也会《踏歌》?孤听说此曲难度颇大,乐庭舞姬多少,只有绿腰一人跳得,你本不善舞,却也学得此曲,先不说如何,只凭这份毅力,也难为你了。”

    安若素盈盈下拜:“臣妾也只是略通皮毛,只求形似罢了。还请帝君准臣妾去更衣,请帝君一观,若是臣妾跳的不好,帝君只做玩笑罢了;若是跳的尚可,也算臣妾为帝君分忧了。”

    八月十四的夜里,翩跹阁大门紧闭,绿腰只穿着一件薄纱衣倚在榻上,赤着双足,淡绿色的纱绡下可见雪白肌肤,脚踝处光滑平整,无一丝一毫受伤的痕迹。

    桃鸢轻轻推门进来,外衣上掩不住露水痕迹,眼角眉梢虽见疲惫,神情却还是高兴的:“果然如惊鸿所料,帝君见了安婕妤的舞心情大悦,已定了在明日的大宴上让公子瑾抚琴,安婕妤伴舞,又说安婕妤的舞衣不够艳丽,现着人加急去做呢。”

    绿腰轻轻一笑:“安婕妤怎么没有说,把我新做的舞衣拿来呢?”

    桃鸢睁大双眼:“惊鸿猜得倒准!安婕妤却是说了,然而帝君说不过是让安婕妤应急,往后还是惊鸿跳此舞的时候多,眼下让织造坊紧着些也不会误了明晚的大宴,安婕妤便没再多话。”

    绿腰翻身坐了起来,一边把散落背后的头发挽上去,一边吩咐桃鸢:“把我的斗篷拿来。”

    桃鸢依言去拿,却略有疑惑:“这么晚了,惊鸿还要出去么?”

    “那是自然。”绿腰挽好头发,只拿了枚乌木簪子固定,又取下耳坠,“我要去顾清音那里,你也与我同去。”

    安若素清晨起的很早,青丝侍候她洗漱,在她耳边轻声道:“昨夜清音苑的灯亮到很晚,顾清音怕是睡的不太安稳呢。“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安若素取过一支步摇在头上比了比,素净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厌恶,“顾清音与季惊鸿,如今一个病一个伤,本是为着中秋大宴,辛劳了这些日子,如今为了他人作嫁衣裳,睡不安稳是自然的。”

    “还是我们娘娘有计谋,”青丝掩不住笑,“娘娘轻轻松松就把嫌疑推开,又替帝君解决了一桩心事。

    眼下帝君是没有空闲计较这些个的,等中秋一过,少不得要查处顾清音中毒与季惊鸿受伤的事情。

    顾清音中毒,是用了路婉仪的糖方腌渍的蜜渍果子,季惊鸿是踩到了青苔扭伤,不巧这牛毛藓,也是路婉仪宫中独有的,条条线索都指向路婉仪,任是她百口也莫辩。

    到时候娘娘是力挽狂澜的大功臣,正得帝君欢心,路婉仪却是谋害顾清音季惊鸿的不二人选,看她还有什么资格跟咱们斗!”

    安若素“啪”地一声把步摇扔回妆奁盒里,冷着脸道:“人多口杂,说这些干什么?”

    见青丝噤若寒蝉,又缓缓道:“如今并未定局,切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路婉仪跟随帝君有些时日了,大厦将倾,也不会是一朝一日的事情。况且本宫意不在她,逃不逃的过,却看她本人的造化了。”

    她平复了神色,专心向镜中审视自己的妆容。清晨的阳光照在她刚涂了胭脂的嘴唇上,映出血一样的鲜红。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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