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圆,冼菱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路上,踩一地残叶窸窣作响。
走到石桌儿旁,冼菱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脖子往后仰着。孤零零的叶子悬在枝桠上,被风掀来掀去,把眼里的月亮一会儿咬残一会儿盈圆,花得冼菱的眼睛都涩了。她收了眸子,也把脖子将回过来,在石椅上落下,转而凝视两块石板路后那片小竹林。这竹子叫什么名字呢?冼菱想起来自己十岁时听外公说老家木屋沟对头的那片竹叶林子长兰竹,杆粗笋肥,要好生照料,如今又八年去了,也不清楚那新生的竹子是不是占了坡上的土,弄得那一块都不种包谷但给它让路。但看这个竹子,杆子细,一丛丛向那个点齐长出来,该不是外公说的那种竹子吧?也许就是种耐受的观赏植物罢。
想到这儿,冼菱又记起儿时和外婆一起在竹林那边老屋里度过的时日,老家院子修在大山里,一砖一瓦都是外婆那处的人放上去的,有山有水有田土,可是就是没有人,因为年青乡亲们都渐渐搬走了的缘故,这一山腰子下来,人丁便稀稀落落了。可是外婆还留在老林子里,那时候冼菱多喜欢外婆啊。母亲嫌冼菱在镇上碍事,每逢学校放假,就强差着冼菱回外婆处去。说来好笑,每次被催去时,冼菱便是极不情愿的,可末了回到镇上,连从老家犄角旮沓里摘来的绿色小花她都会看着哭半天。虽说冼菱也嫌人少孤独,可莫名其妙的,那些光景也都被冼菱抵了过来。也是在那沟间的石板路上歇凉时,冼菱伶牙俐齿,给外公外婆许了一个诺,说要给两位老人家在这沟湾湾里架个能吃茶能歇脚的亭子,外婆脸上是笑开了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外公都“嗤”了一声,冼菱心里也欢脱。当然也有急红脸的时候,冼菱就把外婆唤作“毛嘎婆”,外婆也会气得让冼菱滚回镇上去。许是时间加了水墨的缘故,那段时光在冼菱心里,斑驳的树影和蝉的鸣声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天地炸开,反倒溢出了一束束彩虹来。
到后来,回去镇上,想完了外婆抽完了鼻涕,就跟路上几个野娃子在大街小巷撒欢迈脚丫子跑,爬树衣服被挂烂了,憋尿没憋稳把短裤打湿了,冼菱就当时咧个嘴红个脸之后就变成了笑谈。那时冼菱也是个怪女娃耶,她人聪明,小小年纪又知道点大是大非,反正随心所欲地活着,成绩一好,家境又开始殷实,自然而然玩伴就多了起来,以前那些街上的女娃总说她身上有中药味臭的后来也与她打作一团,谁也没再计较。女孩子的怪脾气,冼菱也不是全没有的。
冼菱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没再想下去。
可走了几步,她又退回来,往来时的路回去。
那晚也是这个月亮。冼菱的心抽搭了一下。那晚她蓬头垢面地回到家时,恐惧使她抖成了筛糠,她的鞋子已经掉得不知道在哪里去了,身上还沾着血。第二天就有话坨子在街坊间流传,“吴家那个女娃,像是被个二杆子给糟蹋了!哎呀!”“哎哟,造了什么孽,要整这个细娃哟!”……冼菱不想出门,也不想去上学,她虽比同级的孩子岁数稍小一点,但也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家了。冼菱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几年的光景密密麻麻乱作一团,冼菱不愿细想也想不清晰。直到这两年,冼菱偶尔记起点事情的碎片,会觉得,要是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姑娘而不是她,事情可能会被美好一点收尾罢。有次冼菱听见那些不如自己成绩好的同学在那个时期悄悄说:“才女到头来还不是连书都读不好了!”冼菱自觉得无用,索性离开了朋友们,也不去争取个什么了。天是塌的,塌了好些年。
呼,冼菱呼出一口热气,又跳了两下,思绪从回忆中跳腾了出来。
她装作无事地踢了脚前的一颗石子。
冼菱实在是想做一个决定了。
然后她记着了一段话:“生活对于她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如果她不确立和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就会不断给她提供这样的严峻的的问题,让她选择,不选择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谁也别想摆脱它!”
冼菱那颗多愁善感的心,既留恋过去又恐惧过去的心啊,斩得断还是永远在内里厮磨呢?
冼菱看了看脚下的湖,像诡异的水妖。
只听见“咚”的一声后,周围立马安静了。夜已深了,这深秋的夜着实有些寒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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