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十六岁了,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仪静娇柔的姑娘,明媚的眉眼顾盼生姿。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年纪了,爹爹也开始给秀秀张罗婚事。
爹爹挑了许久以后,秀秀被许给了解家的阿城,秀秀开始有些担心,嫁人可是一辈子一等一的大事,万一,这阿城相貌丑陋,或者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又或者,对秀秀不好,这可怎么办。
越是这样想着,秀秀不免更加郁闷。心中暗下决心,若是这阿城太难看,或者没有什么学识,自己断然不会嫁给他的,即便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断然不嫁。
得知秀秀的小心思,爹爹笑着打趣说,阿城人品才貌俱佳,不会让秀秀失望,说罢,拿了那阿城的照片来给秀秀看,秀秀看着黑白照片上的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越看越满意。
出嫁的那天,秀秀辞别爹娘,盖上了红盖头,便上了那花轿。
从离开爹娘的悲伤中回过神来,秀秀掀起红盖头,从轿子的缝隙里看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胸前戴着大红花,身姿笔挺,宛如修竹,秀秀又掏出阿城的照片仔细看着,心中尽是说不出的欢喜。
诚然,爹爹给秀秀选的夫婿是不错的,阿城待秀秀一直很好,常给秀秀讲些新奇玩意,都是些秀秀不曾见过的东西,让秀秀对此很是神往。
阿城也说,如今,世道变了,女人的确也应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能只待在闺阁之中。又说,男女平等,没有什么女子的三从四德,他与秀秀该是相敬如宾的。
而秀秀不过会写字和刺绣而已,对于阿城讲的很多事,她并不懂,可是,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阿城,听他说着外面的世界局势如何动荡,世道如何险恶,秀秀也尽是满心欢喜的。
可是,阿城竟要去外面读书了,秀秀很是不舍,但阿城说,男儿志在四方,身在乱世,更应当为这乱世贡献自己的力量,又嘱咐秀秀说,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遇到什么事,需要和家人商量,秀秀自己也要坚强。
秀秀一个劲的说好,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阿城无奈的安慰着秀秀,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常常通信就好。
秀秀也很想忍住眼泪,因为阿城常常同她说,女子也应当自强,方能获得人格之独立。
阿城肯定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可是,这眼泪偏偏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掉,秀秀觉得自己能这么哭到山长海荒,沧海桑田,她实在没法接受阿城短暂离开的事实。
但无论秀秀接不接受,阿城都走了,家里只剩下阿爹阿娘和几个仆人,明明只少了阿城一个人,秀秀却觉得这家里瞬间变得无比冷清。
从此以后,秀秀便只盼着阿城来信,一家人都聚在堂前,阿爹拆开刚拿到手的信,读给大家听,阿城总是说,他一切顺利,要家人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可秀秀依旧满心期待着阿城的每一次来信。
到了年节之时,阿城要回来了,秀秀老早就穿上新衣服,由一个仆人陪着,站在门口,急切的张望着。看到阿城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阿城给秀秀带了礼物,一道雕刻精美的玉镯子,还给秀秀带了一些书,说是让秀秀了解外面的世界,秀秀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不行的。
然而,等了那么久才回来的阿城,很快又离去了。
秀秀这次没有哭,她每天看着阿城带来的书,开始觉得阿城有志气才好呢,自己不该为了女儿家的小心思束缚阿城,男儿本该心怀天下的。
如此想着,便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然而,就在秀秀心心念念的想着阿城的时候,自家的爹娘竟出了事。
秀秀即便养在深闺,也曾经听过许多土匪害人的事,只是不知,有一天这故事里的情节竟然成了真,主角却是自己的爹娘,明明他们才见过没多久,明明还笑着打趣说,秀秀如今心里只有阿城,都忘了爹娘,可忽然之间,就说他们被土匪害了命,这怎么会是事实啊。
阿城回来的时候,秀秀整个人都十分憔悴,瘦了一大圈,看到阿城的时候,秀秀忽然大哭起来。
阿城知道秀秀心里的悲伤与绝望,看着怀里的秀秀哭到颤抖,连声音都是嘶哑的,阿城也觉得心里很疼,他的秀秀本该快快乐乐的,老天却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这实在是天大的悲剧,秀秀心里有多难过,他都知道。
可如今的世道,军阀混战,腐败至极,才会让匪患猖獗,肆意烧杀抢掠。想到这些,阿城更加抱紧了怀里哭泣的秀秀,忍不住叹息,心中更是悲凉。
阿城再一次离开的时候,是个大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花掩埋了所有的一切,整个世界看上去是那么圣洁,阿城撑着伞立在雪中,看着秀秀,和她告别,走了很远,转过身去,秀秀依旧站在原地,阿城朝秀秀挥手告别,秀秀也抬起手来,不停的挥着手。
阿城就这样走了,直到有一天,忽然传来消息,阿城被抓进了监狱,阿娘听到这个消息,气的直哭,直说,阿城明明在读书,怎么会是革命党,肯定有人害他。
阿娘很是着急上火,不到半日,便病倒了。
警察局传来消息,索要了一大笔赎金,这份天价赎金让秀秀瞠目结舌,那么多钱,如何能拿的出。
可是,那是阿城啊,是她最爱的阿城,是阿爹阿娘的宝贝儿子,是无论谁也不能失去的人,所以为了阿城,一切都值得。阿爹最后卖了房子和家里的店铺,带着几个仆人去赎人了。
秀秀带着阿娘搬进了新的住处,一个小小的院落,一边盼着阿爹的消息传来,一边陪着阿娘养病。
阿娘天天直念叨,阿城怎么会是革命党,是什么人竟存了这么恶毒的心思,要害阿城。
秀秀听着也愈发心酸,只有拼命忍住泪水,不停的安慰阿娘,阿城一定会回来的,可是,阿城啊,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城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只有阿爹一个人回来了,只说,阿城已经去了法国了,以后的一切都是命,阿城是死是活,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阿娘哭着,直揪着阿爹的衣服捶打,说为什么要让阿城去法国,那是什么鬼地方。
阿爹任阿娘打着,只叹息着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阿城还有活的机会,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要送了命。说阿城这回惹的不是一般的麻烦,和革命党搅在了一起,没有好下场,但凡有选择,他又怎么会舍得阿城去那么远的地方。
秀秀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着站在那里,春天微寒的风吹得她好疼,她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通了一个洞,生命里所有的风雪,都从那里灌进来,疼得天旋地转。
阿娘的病却是越来越严重,开始说起了胡话,整天叫着阿城,阿城。秀秀听着,眼泪就掉下来,是啊,阿城如今还好吗,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没有人照顾,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生病。可是,这些消息都无从得知。
等阿城那封漂洋过海,穿越了无数风霜而来的信,静静的躺在秀秀手里的时候,阿娘已经带着对阿城的思念永远长眠于碧落黄泉之下。阿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秀秀遣散了所有仆人,自己照顾阿爹,家里的贫穷已经是秀秀无法想象的了。可是,知道阿城还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秀秀去很远的地方借了纸笔,给阿城回信,自己和阿爹阿娘都很好,静候君归。
秀秀祈盼着那封薄薄的信去到阿城的身边,让他的阿城放心,也让他知道,秀秀永远都会等着他。
而现在,这里很快就要打战了,秀秀要带着阿爹,开始和其它人一样,逃难去了。
秀秀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搀扶着阿爹,立在黄昏的冷风中,落日的余晖照着秀秀疲惫不堪的脸,茫然若失的望着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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