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我在这城市十字街头的兵荒马乱中，见到一位故乡装扮的老太太，个子矮小，包蓝布头巾，风把几缕白发吹散了，在耳畔飘动。她孤独地缓慢地过着马路，那么真实，又那么像个幻影。她有亲人子女吗？所有的车辆，都轰鸣着向她冲过去。
那一刻，大地如尘，有风吹过木槿。仿佛梦境又来了。
近几年，再梦见外婆的时候，心里只剩下安宁喜悦。
记忆中，多年以前，每到夜深欲困时，外婆便说：“来，宝啊，我给你讲个嫦娥的故事吧。”通常，嫦娥的故事讲了一半，我便睡着了。那时，暮浓月明，皱纹安详，时间好像静止在这一安静的时刻。而我在甜美的梦里，似乎在那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外婆小院里蹦跶，感觉世界美好，我竟已经一一走遍。
通常是暑假里，我便来到外婆家。乡下的生活终究与城市不同，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晴天的时候，外婆带我下田，她在田间劳作，而我顺着田埂疯跑，在河边划水片，捡一根狗尾巴草，或者用草帽盖在脸上，躺在树荫下向着高远的碧蓝的天空作无尽的遐想，以为自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仙衣飘飘，腾云驾雾。而外婆则跪在阴凉的玉米地里拔猪草，我经常看到她在炎炎的烈日下喘气。拄着锄头，腰板弯得像一粒干瘪的稻穗，一声一声，卷着来日可数的苍凉，浑浊而又厚实。回去时，她领着我，在漫漫的黄土路上走着，夕阳暗沉沉地坠落，散着昏黄柔媚的光晕。她担着咯吱咯吱的背篓，迈着缓缓的步子，朝那渐渐由浅灰变成深黑的夜空里走去。
生活中也会有惊喜出现。一天下午，一只灰色的野兔箭一般窜来，越过麦茬，跳过田陇，身后紧跟着两只凶猛的猎犬，那只疲于奔命的野兔疯狂地飞过一横沟，一头撞到一棵百年柳树上，瞬间滚落到沟渠里，一动不动。我快乐得无法言喻，当晚野兔成了我家的美味佳肴，绕梁三日肉香不绝，让年幼的我从此浮想联翩。从此，一有空闲，我就耐心地守候在这棵柳树旁，不惧炎日，不怕热浪，可惜，野兔只出现过一次，再无第二次。长大以后，我读到《守株待兔》不禁笑不可抑，原来，这世上的傻冒，自古就有，千百年来，绝不止我一个。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傍晚，外婆便带我去茶铺喝茶，这是个有江南古典风格的茶铺，木格窗里映着橙红的灯光，我看到那些卖茶人，不紧不慢，坐在半明半暗的铺子里，浸在茶香灯影之中，街道狭窄，灯火可亲。
这样的记忆延续了很多年，后来断断续续。
然而后来，有一天梦里，外婆忽然成了飘渺的身影，她的稀薄的身影飘进了身后漆黑的小屋，永不回头。梦里，我的泪浸湿了枕头。
我与外婆的所有往事，都凝固成了照片。我所有的怀念，都依托照片承载着。
今夜，过往的时光如云雾漫过心间，往事复苏疯长成林。隔着遥远的时空，我细抚着照片上的所有折痕，一如触摸那些永不再来的岁月。
亲爱的外婆，我想你了！！今夜，让我来给你讲讲嫦娥的故事好吗？阴阳相隔，你能听到吗？你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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