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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电影院(八)

夏日电影院(八)

作者: 是小巍巍啦 | 来源:发表于2022-08-14 08:34 被阅读0次

    车到小镇,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布满淤泥的街道,墙面上有半米高的泥印,已被晒干,正在剥落,还好家园并未在洪水中毁去,总值得高兴。可是电影院就不同了,大门被卸下,放在墙角边晒,淤泥被铲到门口堆着,斑驳的墙壁显得更脏,灰色的水泥墙上布满泥斑,像是已被遗弃。院子里没有人,我走进大厅,虽然是白天,厅内昏暗不堪,天鹅绒的窗帘上全是未干的泥土,地上的水还未全退去,座位上布满垃圾,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是感觉好像那场梦真的醒了,没有任何翻本的可能。

    我回家后第三天,爸爸才回来。洪水来的那天,爸妈赶回乡下接到奶奶和弟弟,到了半路,听到有人大喊发水。他们立即跟着乡民躲上山。洪水一退,他们就回家,发现我竟然不在。徐伯说涨水的第二天早上我就不见了。爸爸报警,但那几天失踪的人太多了,加上洪水刚退,有些商铺和民宅被洗劫一空,警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空去找。

    爸爸自己出门找,他搭车去了邻乡邻镇,打听了三天也没我的消息。晚上他回家前去了河滩,被打捞起来的尸体停在那,等着家属认领。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挨个找尸体了。他回家时面如死灰,我见他赶紧上前大喊。

    他见到了我,愣了一会,破口大骂:“你死到哪里去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爸爸唯一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平时不爱说话,这次连吼了两句。奶奶赶紧把我拉进后屋。我还没向任何人说起划舟的事,爸爸这么一吼,我更不敢说是去找他们时遇到了杨波。妈妈在房外劝慰,说:“人回来就好了,还说什么。来,你抱着小宝。”

    洪水过后的夏天热得出奇,我们干了好几天,才彻底把淤泥和垃圾扫出电影院,那几天我们狠下心,似乎想要恢复它的模样,狠狠地擦拭每张座椅的木板,直到它再次泛出亮光,我们还搭了梯子,把可能挂了20年的窗帘拆下来洗,光洗出的土就装了几大盆。妈妈卷起裤管,在脚盆里用力踩,将一盆盆混着泥土和褪色的水泼掉,再次清洗,最后挂在竹竿上晒干。在我们努力之下,电影院看起来终于不像垃圾场了,我们这种努力,似乎不是为了再让它运转起来放片子之类,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放缓它衰败的速度,让它退出人们的视线时再慢一点,也在等我们有点钱,那时才可以搬走。

    不过那阵子什么好片子都没有,洗净的电影院关门了好几个月。爸爸在镇上找了个短工,有活的时候给工厂卸货。家里没有了收入,搬家的事反而不再提了。小宝回家来住,越发乖巧,他快满四岁,聪明得不得了,徐伯好下棋,围棋太复杂,他教小宝下跳棋,过了几个月,小宝偶尔也能赢上几盘。徐伯夸小宝天资聪明,是神童。

    那只狗与小宝形影不离,他们同吃同睡,小宝出去玩,狗就守在旁边;小宝下棋,狗就趴在地上睡觉。他一哭,狗就立即醒了站起来看他。我喜欢弟弟,虽然他出生后,妈妈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没太多心思照顾我,但我还是很疼他。他生来乖巧,很少夜哭,白天见着我就笑。有天中午我从学校回家吃饭,带了几颗三角椰子糖给他。后来每天中午,他都不睡,一定要站在门口等我。我手上没什么闲钱,也总省出一块钱给他买零食。

    那半年,镇上也不太平。洪水时期的抢劫盗窃案仍未破,有传言说是十兄弟干的,他们乘着镇上大乱打家劫舍,有几间烟酒铺被搬空,据说损失了几十万。当时十兄弟已不是杨波领头,而是一个叫卢盛的人做了老大。镇上没有杨波的任何消息,十兄弟的人讳莫如深,也没人敢向他们打听。警察围着这伙人查了半年也没查出什么来,十兄弟安分了许多,不再上街乱晃,而是成天窝在台球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镇上的人要是走进台球室,多半要被打出来。台球室老板叫苦不迭,也不敢让他们走。

    快要到过年那阵,有位气功大师意外来租场地,说要发功散福。那几年像是流行病一样,全县的人都开始练起气功来。一到晚上,中老年人都出来练功,有时整间工厂的人一起打坐,吓死人。各县都有气功大师,传得神乎其神,得了病不用治,只要大师发功,功到病除。让我吃惊的是,就连徐伯也信了这玩意,就是他请了本县大师来小镇发功,又介绍了电影院的场地。我是不信这些,爸爸倒不拘,大师给的租金不少,他就敞门欢迎。

    我们先把电影院敞门开窗透气,两三个月不开,空气闷得像是含土。自从吊扇掉下来差点儿砸到人后,爸爸把剩下的三架全卸下来,当废铁卖了。我们扫了一遍舞台,爸爸盯着二楼看了一会。大师进场前,爸爸特意交代,无论如何,只能住在左边的房间。他没说为什么,大师却像很懂,一口应承。

    所谓的发功散福,其实就是大师对着一大桶水推送掌风。我见他煞有介事推了好一会,信众坐在台下,像看电影一样专注地盯着大师。半个小时后,大师像是累了,说:“成了。”有人上去把那桶水提下来,卖给众人,一瓶还挺贵。如此往复,第一天竟卖出了十几桶水,看来大师十分赚钱。徐伯让我替小宝买一瓶,我撇撇嘴说:“没钱。”

    晚上,大师推说太累,没上楼睡觉,留大徒弟在舞台上打了铺盖,一同睡觉。他打算养精蓄锐,第二天再散神功。如此好的生意,不料大师在半夜就吓得独自跑了。

    第二天大徒弟来收拾东西,告诉信众大师发功太累,散福提前结束。他偷偷告诉我们,昨晚大师睡到半夜被尿憋醒,起身上厕所。他还没走下舞台,突然有只手搭在肩上。大师迷糊中以为是徒弟,便用手拨开。从厕所回来,他见徒弟仍在打鼾,心中一惊,完全醒了。

    他想起刚才拨开的那只手太冷,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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