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春末盛阳笼罩下的巍峨宫廷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云思宫,寝殿内。
一方精致的铜镜中映出一张俊美绝伦的男子面孔,男子年约三十,身着黑色龙袍,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沧桑,他微微笑望着镜子里正仔细为他梳发的女子,平常冷冽威严的目光此刻温柔得如同御花园里的一池春水。
女子一身素雅白衣,面容清丽脱俗,气质娴雅高贵,一双素手纤细而白净,而比她手指更白上几分的,是男子的头发,如雪一般的颜色在女子的指间静静流淌,仿佛倾诉着男子从不言说的刻骨深情。
女子望着指间的白发,再望向镜子里原本年轻却刻满沧桑的眉眼,就像望尽了他们曾经聚少离多的十年岁月,眼前的男子,已然是这天下之主,可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乌发如墨,面容俊美如神,态度嚣张狂妄,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甚至为她生不如死。她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双明澈的眼眸布满了心疼。
男子将女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笑道:“阿漫为何叹气?是否觉得我老了?”
漫夭微愣,“老”这个字,似乎与他根本不沾边,他才三十,虽有这一头白发,却也不过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冷冽和威严,岁月的沧桑在他生命里刻下的印记赋予了他更深层的成熟与魅力。她看了看他略带笑意的眼睛,顽心顿起,故意道:“是啊,尊贵的皇帝陛下,您老今年贵庚了?”
宗政无忧闻言两眼一眯,伸手捉住她,往身前猛地一拽,漫夭惊呼一声,顺势倒在宗政无忧的怀里,他方才被拢起的长发顷刻间又散了下来,垂落到她的脸上,有些痒,她想拂开,手却被宗政无忧抓住。宗政无忧眯着眼睛看她,“你敢嫌朕老!?”
漫夭扬着下巴笑起来,宗政无忧却渐渐垂了眼光,望着她美丽的面庞在窗口透进来的暖融融的光线中益发显得年轻而光彩照人,她换了个身体回到他身边,依然是二十岁,而他经历了那五年漫长而绝望的等待,感觉自己的心真的已经老了。
漫夭似乎察觉到宗政无忧内心的波动,立刻收敛起玩闹的心态,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双臂环上他的颈项,从未有过的亲昵姿态,并用女子特有的温柔眼光认真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无忧,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这些年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以及生死离别,外表形貌,于我们而言,早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宗政无忧圈了她在怀里,外表形貌对他们固然不再重要,但,那一夜折去的十年寿命,以及过去五年里的绝望悲伤、不分日夜为国家大事而操劳,令他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这一次她回来,他还能陪她走多远,他并不知道。
“阿漫,也许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你……会怕吗?”
漫夭心间一涩,却笑着摇头,“你我相识十年,聚少离多,从来都是苦楚远远多过甜蜜,这一次,能够重新回到你身边,与你这样说话、相守,我已经很满足。这一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不管将来还能相守多久,只要我们够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我想,即便只有一日,我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宗政无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是啊,未来永远是未知的,那就尽情享受这一刻的静谧时光吧。
过了一阵,漫夭将头靠在他宽实的肩上,又缓缓说道:“这次我醒来,能顺利从边城回到京城,多亏了阿筹。那株血乌,是他走遍大江南北寻了整整五年才寻到的,不管他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心安,我们都不要辜负他一番心意。当年的事,最难过的,我想其实是阿筹,最无法原谅他的,也是他自己!在这场因上一代权欲爱恨而产生的阴谋里,他和我们一样无辜,我们比他还幸运了一点,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他却什么都没有!遁入空门,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无忧……”她用指尖抚摸着男子如雪的白发,动作是那么轻柔而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心疼,叹息着询问:“我们,就成全了他,好吗?”
宗政无忧目光微动,抿了抿唇,却没做声。眼光望向浮云绕空的天际,那里仿佛有无尽往事在记忆中悄然掠过,过往中,所有与那人之间的恩怨仿佛渐已随着身旁女子温柔的嗓音,在浮云散开之际飘然远去,最后停留脑海中的,竟然是天一湖中乘轻舟远去的那一抹灰色的背影。
漫夭见他久久没回应,叹气道:“阿筹他……”
“阿筹阿筹,不准叫得如此亲热!”宗政无忧忽然低头瞪她,一脸不悦。
漫夭一向知道他的脾气,看他这样便知自己的话也不必再多说,偎在他怀里微笑道:“你还是这么霸道!”
“你不喜欢?”宗政无忧挑眉问她,微微俯身,深邃的凤眸隐有火光跳跃,传递着危险的讯息。
漫夭忙道:“喜欢……”一句话还未说完,已被男子低头狠狠吻住,激烈而又缠绵的吻,仿佛要把错过的几年时光都通过这一个吻给找回来。
“无忧……”她无力招架,只得攀着他的脖子,瘫软在他怀里,等她能喘口气的时候,发觉身上的衣物几乎被褪去了一半,她惊得连忙推他,他总是这样,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也不怕被人看见。
“无忧,别……”她立刻朝四周望去,宗政无忧笑道:“怕什么?没人敢看……”
“七哥!”
宗政无忧的话尚未落音,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从门口传了过来,九皇子闪身进屋,看到满头黑线的帝王,以及低头飞快拢紧衣衫的女子,一张脸蛋羞得通红,立刻警觉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九皇子心里慌了神,结巴道:“七、七哥……”
“你不在府里协助太子处理政务,跑进宫里来做什么?”宗政无忧黑着脸,口气不善。
九皇子一听到“太子”二字,立时垮了脸,撇着嘴,哀求道:“七哥,你快让太子回宫吧!”
漫夭连忙问道:“怎么了?赢儿给你惹祸了?”
九皇子一脸郁色,若只是惹祸就好了!自从十几天前,宗政赢那小子惹恼了七哥,被七哥打发到他的王府里小住,他的悲惨日子就开始了!这十几天,每天晚上,只要他想亲热,就发现那该死的臭小子竟然站在他的床前,瞪大眼睛看着他和萧可,吓得他魂不附体,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去。每每这时,他都恨不能提着那小子的脖子给扔出去,偏偏那小子总是装作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小模样,不是说这儿疼就是说那儿不舒服,萧可一向疼那小子,心肠又软,明知那小鬼没事,还总是扔下他跑去哄那小子睡觉,害他天天独守空房,真是凄惨无比!
“七嫂,您行行好,就让太子回宫吧!求求你们了,七哥!”九皇子就差没跪地哭求了。
漫夭笑道:“也好,已经十几天了,可儿应该已经帮他把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无忧,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宗政无忧看着她,没说话。九皇子小声嘀咕道:“哪里是为了给他调理身子,分明是七哥嫌他碍事,才找了借口把那小子打发到我那里去。”
“老九,你说什么?”漫夭睁大眼睛,看了看九皇子,又看向宗政无忧。宗政无忧目光一沉,扫向九皇子,九皇子慌忙摆手干笑道:“没、没什么!我是说太子……太子天天念叨着想念七嫂你,所以,你还是让他回宫吧。”
漫夭点头,“正好我也想赢儿了。无忧,我们走吧。”她笑着去拉宗政无忧的手,宗政无忧淡淡地扫了一眼九皇子,九皇子慌忙垂头,闪躲的眼光似是在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七哥你可别怪我!”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皱眉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还用我们去接?叫他自己回来。”
“谢谢七哥!谢谢七嫂!”九皇子如蒙赦令,顿时眉开眼笑,回头对门外招手叫道:“快进来,快进来!”
梧桐苑门口,缓缓探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然后才慢慢走了出来,七八岁的模样,步伐倒是沉稳得很,只一双凤眸闪耀着狡黠的光芒,五官轮廓完全是寝殿内帝王的翻版。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漫夭却是喜道:“赢儿你已经回来了,快过来母亲身边。”她朝儿子伸出手,宗政无忧手上一空,皱了皱眉头。
宗政赢立刻开心地朝她跑过去,眼光亮亮的,高兴叫道:“母亲,赢儿好想你啊!”
“母亲也想你!”漫夭抱住儿子,这个孩子在外面看起来挺稳重的,但一到她面前,就好像回到了两三岁。她疼爱地抚摸着儿子小小的脸蛋,笑着问道:“在九叔叔府里过得开心吗?”
宗政赢先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摇头,就立刻听宗政无忧接道:“既然开心,就再去多住几月。”
宗政赢转头去瞧九皇子,狡黠笑道:“好啊……”
“别别别……”九皇子慌忙摆手,吓得不轻,只这十几日他都快要疯了,再住几月,还让不让他活了!九皇子连忙道:“七哥七嫂,我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了。”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宗政赢在背后叫道:“九叔叔,你别急着走啊!”九皇子一听,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上几分。
宗政赢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笑,没有逃过宗政无忧的眼睛,宗政无忧皱眉道:“来人,送太子回宫休息。”
宗政赢扯着漫夭的手,睁大凤眸,可怜兮兮道:“母亲陪我。”
漫夭正要答应,就听宗政无忧沉声斥道:“你已经是监国太子了,休息也要母亲陪着,也不怕被人笑话。冷炎,送太子回去。”
宗政赢垮了脸,满眼委屈地望着他的母亲。漫夭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宗政无忧,无奈安抚道:“赢儿听话,午膳时间,母亲会让人去叫你。”
宗政赢这才听话地走了。宗政无忧望着儿子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孩子以前见他像是老鼠见了猫,自从与阿漫相认以后,似乎找准了他的软肋,整天和他对着干。他找了个理由把他扔出宫去,才不过十几日,居然整得老九敢跑到他面前来抗议,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能耐!
“无忧,”漫夭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心疼道:“你是不是对赢儿太严厉了?他还那么小,你就让他监国,处理国家大事,也不怕他给你捅出娄子来?”
宗政无忧道:“有老九和明清正在,出不了大乱子。阿漫,别看他在你面前像个孩子,其实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如果……你实在心疼他,那不如,再帮我生个儿子!”他忽然捧起她的脸,邪笑起来。
漫夭嗔怪地看他一眼,再生个儿子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吗?还是一样会心疼。她推开他,叹道:“无忧,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会很疼我们的孩子!你可以对他严厉,但不要总是冷眼相对,偶尔对他好一些,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爱他的!”
宗政无忧叹息道:“他是我们的孩子,我又怎会不爱他。可你也知道,这几年我的确没有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注他。”他叹了一口气,见她黯然垂眼眸光带着愧疚,忙改口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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