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颜色

*是一篇童话

 

      我是一颗有灵魂的星星。

      怎样才算有灵魂呢？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我的的确确是和其他星星不一样的。

      在我生活的地方，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信使，只不过我们派送的不是普通的信件，而是人们的愿望。这里没有耀眼灼目的太阳，只有繁星点缀的永夜。银河横跨苍穹，我们就在其中穿梭游走，以最美的舞蹈向黑暗致意。我们穿越层层叠叠的云雾，在尘世间短暂地流转过后，又继续等待着下一次轮回。

      你也许很难想象，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就能有无数个来自地面的愿望，不由分说地一齐压到我身上。

      那些愿望过于沉重，带着人类的贪念与自私，几乎快要把我的棱角都磨平。但其中也有小部分愿望让我看到了人间美好的一面，这些感情就像玻璃糖罐一样甜蜜，让我忍不住心生羡慕。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些至为纯粹的心愿，却终究敌不过大多数人类永无止尽的欲望，它们就像洪水猛兽似的把我吞没，那些美好的愿望在它们面前显得是多么渺小，几乎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我每天都过着这样叫人沮丧的日子，很快就开始病恹恹的了，我的光芒不再像以前那样璀璨，而是变得灰扑扑的，好像即将报废的日光灯。

      我受够了，我悄悄躲在一片云朵后面，试图找一个同伴陪我一起离开这鬼地方。遗憾的是，没有一颗星星回应我的呼唤，也没有一颗星星和我一样，因为背负了人类的愿望而变得伤痕累累。它们依旧散发着明亮的光，秩序井然地传递着一个个愿望，它们的舞步僵硬而单调，简直就像受人操控的傀儡，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星星都是可以自我净化的，所以我的同伴们才能不受炽热的愿望的伤害，而唯独我不同。

      就在我失望地想要自暴自弃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像鹅卵石叩击水面，留下一串空灵的回响。

        “——透明的、洁白无暇的灵魂。”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曾经收到过的一个愿望。每天都有巨量的愿望来到我身边，我之所以牢牢记得它，是因为它如此与众不同，既不属于日日夜夜困扰我的贪愿，也不属于美好的祈愿，它更像是一段吟唱，指引我去往神秘之地。

      因为不知道怎么将它分类，所以这个愿望我总是隔段时间就掏出来看看，生怕自己忘记。此刻我握着这个还有点热乎乎的、表面泛着诡谲银光的愿望，决绝地纵身一跃，人们通常称之为“陨落”。

      就像我开头告诉你的——我是一颗有灵魂的星星。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透明的、洁白无暇的，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没错，我要追随着那个声音而去，把自己送给愿望的主人。

      无论怎样都比我以前的生活要好，我满怀悲壮地想。大气摩擦着我的身体，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又一个的愿望嗖嗖向我飞来，但我坚定地继续向下坠落，任凭它们擦过我的耳畔。我离地面越来越近了，这里原来是如此喧闹繁华的吗？万家灯火迷乱了我的眼，我屏住呼吸。

      我重重地砸进了一片树林里，枝桠无情地划过我的身体，不过万幸，我着陆的地方刚好有一大堆银杏的落叶。

      我稍微有些困惑，作为信使，我所携带的愿望应该会把我送到主人的身边才对，这么晚了，那个许愿人呆在森林里做什么？

      相信我，从那么高的天空一路坠落下来，即使对于星星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一动也不能动，疲惫地耷拉着脑袋。林间的晚风、花间的虫鸣在我耳边呢喃细语，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想到再也不用被讨厌的愿望一直纠缠了，我幸福得想要一觉睡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周遭的环境吓了一大跳。

      我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陈列柜，里面放置着一排又一排的玻璃瓶，玻璃瓶内的物质没有固定的形态，有的看上去像是清晨的薄雾，还有些则是像浓稠的糨糊，它们都闪烁着颜色不同的微光。我沉默了半晌，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办公桌上，这里看上去凌乱极了，而且还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从银丝绸到褪了色的冠冕，什么都有。我正新鲜地四处打量，却被一阵风铃声吓得翻了两个跟头。

      “你是谁？”我惊奇地看着眼前的生物，它有着精灵一样尖尖的耳朵，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皱巴巴的。它抬起头，我猜它是笑了，只是那笑容被皱纹所遮挡，几乎看不出来。

      它开口了，那声音和我记忆中一样空灵、神秘：“——透明的、洁白无暇的灵魂。”

      原来是我的主人！我按耐住激动。它来到我身边，温柔把我捧进手心，我看见了它手掌上的纹路与藤蔓，原来它是只树妖，怪不得我会降落在一片森林里呢。

      “我是一个收集灵魂的树妖。”它用老树般沉稳缓慢的语调说，“专门收集那些孤独游荡的灵魂，直到它们找到合适的主人。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珍惜自己的灵魂了。它们被轻易地出卖，为了换来金钱、名誉、权力等一系列虚伪的东西。”

      树妖走到陈列柜跟前，用手指轻轻拂走玻璃瓶上的灰尘，瓶内的物质扭动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树妖苍老的眉宇间没有什么表情，像一位智慧的长者：“每一个灵魂都有自己的颜色。你看这瓶——它曾经属于一个饱受欺凌的孩子，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下冷漠，所以那是灰色。”

      “再看这瓶——它曾经属于一个幸福的老太太，她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经营一家蛋糕店，生活得甜甜蜜蜜，死而安详无憾，所以她的灵魂是淡淡的粉红色。”

      我着迷地听着，那些灵魂的故事经过树妖的讲述，好像真的变得有血有肉，我有些迫不及待：“那么我呢？我的灵魂是什么颜色？”

      树妖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往前走，把陈列柜最右边的一个玻璃瓶指给我看。

      我怀揣着满心好奇地望过去，却在看清它的一瞬间坠入谷底。

      那是一团极其丑陋的混合物，没有人能辨认出它究竟是哪一种颜色，它里面既包含难看的姜黄色，也有叫人恶心的暗紫色。我失望极了，原来我的灵魂是这样糟糕透顶！

      树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难过，便抚慰似的拍拍我的小脑袋，并告诉我，这就是它一直在寻找的，透明的、洁白无暇的灵魂。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它一定是在骗我吧？

      树妖却肯定的点点头，说：“干净纯粹的灵魂虽然美好，但也最容易被周遭的污秽所影响，是人类的那些愿望干扰了你。”

      我恍然大悟，但同时也焦急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

      树妖微微一笑，把我放进一小捧清水里，神奇的、飘飘然的感觉让我好像回到了故乡。水波温柔地拂过我受伤的身体，我自由自在地遨游穿梭。如果我不曾拥有灵魂，我本可以成为一颗无知却快乐的星星，而用不着为这些杂念而苦恼。

      “神赋予了你与众不同的东西——它让你拥有了更多，同时也负担了更多，亲爱的孩子，患得患失是每一个灵魂都可能经历的事情，既然无法避免，那就让自己休息一下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直到你彻底做好了走出下一步的准备。”

      我是一颗有灵魂的星星。我拥有的是一个透明的、洁白无暇的灵魂，并为此感到自豪。

      嘿，不信你就抬头看看天空，我依旧在其他星星里显得格格不入，我依旧背负着人们的愿望跑来跑去，但我坚信，你一定能在所有的污秽里一眼认出我，只因为我是一颗有灵魂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