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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暗渡,塔树花香虔
【壹】
阿蛋坐在窗前发了好久的呆,春渐深日渐暖,她扬起嘴角,甚觉这样的悠闲日子,从前还真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过。
疏风拂柳,一袭薄披风随风而来,轻轻柔柔地盖在了阿蛋肩上。
看来人一眼,阿蛋伸出柔白细腻的手,语气颇有些轻跳:“欸,你小子回来啦!”
男子轻笑,到阿蛋跟前把她的手牢牢锁在了自己腰际。待人在怀内,他才淡声道:“嗯,回来了。”
这人是阿蛋在一个山洞里捡...回来的。
在镇上除完作乱的妖,阿蛋就一路急赶回村。到村口时,她浑身冒着热气,空气中,尚残存几缕妖血气息。
提着肥兔,阿蛋想着先把累瘫的魂找回来,再把这只要成盘中餐的小东西提溜给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老头子宰割掉。
方踏入平日歇脚的山洞内,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陌生男人蓦然入眼。
那小模样,甚是合她胃口。
【贰】
阿蛋背靠洞壁,蹲坐在离洞口一寸有余的黄土地上喘了好半日的气,男子似才意识到周围来了人。
偷瞧着人,小姑娘腾出手来摸摸口袋里的碎银,嗯...好像养不起。
清秀男子睁眼后便歪头打量阿蛋,眼中似笑非笑。当目光转到阿蛋手中肥兔时,心情更是愉悦。
以上纯属臆想,在男子注视下,阿蛋神思有些不稳。迷糊间,她朝男子拱了拱手:“兄弟好。”
男子和一只阿蛋本人一起出神了许久。过后,前者起身提步走近,递过一杯以蛋黄花作引的花茶,静立不语。
山洞外斜阳映照着绚烂红霞,百灵鸟正雀跃在枝头,忙碌寻着自己夜间梦的归处。
男人离阿蛋很近,让她觉得这距离对一个除妖师而言没什么,但对一个黄花闺女来说,不行!
男子心思敏锐,很快就察觉出小姑娘的窘迫,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维持着递茶的动作,落了句:“乌山山神,祁雾。”是玉石之音。
阿蛋暗暗告诫自己莫要色字上头,提着手中的肥兔往右一个闪身,径直出了山洞。
拍拍袖口处的干泥土,抬头看向那缓步走出山洞的男人,阿蛋眨眨圆脸蛋上的杏眸,挠了头问:“山神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图片源自网络)【叁】
山神大人姿态娴雅,凝着阿蛋勾了唇轻笑,霎时,似人间繁景尽在阿蛋眼中。
“自是来请阿蛋姑娘帮我捉妖。”
直到祁雾隐没了身形,阿蛋还呆在原地没有动作。她没想明白,拥有神力的山神为何要雇个三脚猫去帮他捉妖。
低头瞧手中的花茶——这报酬也忒小气了些!
*
晚间,摇椅上的一老翁神色不善:“哼,便宜那小子了。”
阿蛋怔愣半响:“老头,是山神大人找我捉的妖,不是小子...”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难听...”老翁睨小姑娘一眼,下了竹榻站直腰身,背过手,望着乌山的方向。
夜色朦胧,被大片黑暗卷席的乌山透着几分瘆人味道。他苍老沉稳的声音钻入阿蛋耳中:“转眼三十年,你那老相好也是该回来一趟了...”
两日后,在清晨雾霭中,阿蛋再次见到了她那个所谓的老相好。他踏雾而至,清雅凛然的身影同阿蛋梦里那人逐渐相重。
【伍】
收拾好包袱,阿蛋在老头子的絮叨中出了门。临行前,她抱了抱老头子:“老头...我尽快回来。”老头子不说话了,只上手拍拍她软乎的肩。
祁雾神色自然地捉过小姑娘的手,一个乾坤大挪移过后,两人来至乌山顶。
行走间,阿蛋瞧着祁雾:“听说...你是我的人?”
祁雾狭长的眼眸中尽是笑意,他盯着面前这个极具朝气的小姑娘,但觉心底的悲切酸楚一并散尽:“嗯,是你的。”顿了顿,又轻声道:“一直都是。”
阿蛋淡定(羞涩惶恐)地耸了耸肩头。
休息整顿一番,又一日,祁雾牵着阿蛋来到嗜魂兽的地盘。对着獠牙外翻,嘶吼声震人耳膜的嗜魂兽,阿蛋...蛋疼。实在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扛上这恶兽,她把目光投向山神大人。
祁雾睨她一眼:“你从前过于顽劣,惹下的因果。”阿蛋眼皮直跳,安安分分靠在枝繁叶茂的老树边上。
*
冷眼挥开倒在一侧的嗜魂兽,祁雾小心捧着从嗜魂兽丹中扯出的一缕魄。
它穿过三十年人间岁月,再次与阿蛋的魂魄相融。
阿蛋看着苍白了脸色的祁雾,抬手拦下他,她背靠老树,神色恍然。
【陆】
祁雾凝着不远处的小姑娘,藏在宽袖中的手不受控地颤抖。
在祁雾痛苦之时,阿蛋也在煎熬。她还没有回忆起所有的往事来,却是想起了一件教他人万分唏嘘的事——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山神,因着为人更改命数而要受上整整五十年的镇魂之刑。
阿蛋那时候听了,胸口无端闷痛,但没有多想,只猜测着那是自己在床板上躺了十年的后遗症。她抬头望向祁雾,见他抿着发白的唇,心里又是一阵闷痛。
抬脚朝人奔去,撞入他怀中,阿蛋收紧了环在祁雾腰际上的手。
*
和祁雾分开半年间,阿蛋已经记得自己本体却是一截神木。不巧,由她这木头长出的枝桠上,还真有散着清香的蛋黄花。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阿蛋想,她现在惟愿的,是那人可以受住尚有二十年之久的镇魂之刑,平安回来。
【柒】
五百年前,阿蛋舍了自己百年修为,去助祁雾修补在神魔大战中受损的魂魄。因着这事,她同那个清冷少年相识相交——
少女歪头问身旁的少年:“叫什么名字呢?叫阿黄?”少年懒懒地晃着手中那杯用蛋黄花作引的清茶,扬起好看的眉:“阿黄...”
少女转着眸子想了想:“不行,叫阿黄的话,我岂不是与山下那个臭老头身边的那只大黄狗子撞了名字?不行不行...那叫阿花?还是叫阿蛋?阿蛋,阿蛋...”少女杏眸中盛满了笑意,忙问少年:“叫阿蛋怎么样?”
等了好一会,已笑得脸皮子去轻抽的少女,见少年毫无动静,不由鼓脸瞪他,伸手要去抢过那杯花茶:“我在问你呢,臭小子!叫阿蛋好不好?”
少年侧身,灵活避过阿蛋的手,眉眼间尽是宠溺:“好,便叫阿蛋,本就是...”后面的话大概是风太大的原因,那时的阿蛋并没有听清。
如今的阿蛋自认是个有大婶级别阅历的人物了,那些顺耳的名与姓,她听过不止一箩筐。每每想起自己叫阿蛋,她就...蛋疼。
且,她严重怀疑当初那句没听清的话,原版——你本就是个糊涂蛋,呵!
失了一魂,阿蛋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二十年前醒来去捉妖时,她身手还莫名灵活了不少。现在回过头来问了老头子才知道——祁雾那小子竟然和她玩起了共魂术。
【捌】
这术法,虽说能保人一命,但施魂者会因此元气大伤不说,更要命的,是它没有解法,因此受魂者的生死对施魂者有极大的影响。
一句话:如果受魂者‘卖咸鸭蛋’去了,那施魂者可以直接和受魂者来场‘生不同衾死同穴’的年度最佳苦情戏。
老头子嘿嘿两声后,终于给祁雾说了回好话:“那小子,也不枉你这女娃儿对他的恩情。”
话是这样说,可阿蛋觉得,同现在共魂一事相比,她那点功德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苦果,本就是她的劫数,阿蛋想,祁雾摊上她,实在是...有点惨。
岁月复岁月,又是一年春。阿蛋长大了,经过时间的无情摧残,她顺利转型成拥有太婆级别阅历的大姑娘。
阿蛋觉得人生挺圆满的,没男人也挺圆满的那种。这就导致,在祁雾满刑强势归来时,却要被迫每日修身养性。
番外(一)
阿蛋在三天前接到了迷妹霸王花的邀请贴,贴上的内容主要就是喊阿蛋去参加她两千岁的生辰宴。
霸王花是阿蛋在十年前的捉妖途中遇到的,那时霸王花正被一朵雄性霸王花调戏,对,就是被调戏。于是阿蛋在快速解决完作乱的恶妖后,顺手来了场英雄救美...霸王花。
据当事人所说,那时的阿蛋犹如闪闪发亮的天神,降落在她的身旁,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
虽然事后阿蛋告诉霸王花,天神并不闪闪发亮,但,这是霸王花的重点吗?不是。于是这朵人形霸王花跟了阿蛋一路,期间各种崇拜各种仰慕滔滔不绝,硬是把脸皮厚如板砖的阿蛋说红了脸。
本来霸王花还打算住在乌山上,和阿蛋相亲相爱的,但在祁雾的死亡凝视下,她自觉退避三丈。
到赴宴这日,进门前,祁雾抚抚阿蛋那被风摧残得透了凌乱美的发,不顾身旁来来往往的众妖,径直她的额间落了吻。
阿蛋最后被候在门前的霸王花很霸王地拖进了门,过程中阿蛋一步三回头,看着独自站在门前的祁雾,阿蛋忽然间觉得,她对这宴会的兴趣,好像也没有多大。
席间众妖推杯换盏,笑语晏晏。阿蛋这个木头神没什么架子,很快就与周围的女妖打成了一片。这些女妖都不太拘小节,所以她们的话说着说着就偏到了荤段上,不知是哪个女妖大着胆子问了阿蛋一句:“山神厉害不?”
阿蛋心不在焉,咋一听,还以为问祁雾神力何如。想到他时不时发白的脸,她张口就来了句:“不怎么厉害。”
众女妖没了声,望着阿蛋的眼神中隐隐带了同情。
阿蛋回味过来,急忙补充道:“不是,不是那不厉害...”得,欲盖弥彰,于是同情又来得猛烈了些。
阿蛋没等宴席结束就出来了,她想着先透个气再告诉祁雾要回去的事。不过等她走出门,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靠在门处,阿蛋想,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还是,他本就不曾离开。
前头的人似有察觉,他回过身,看阿蛋一瞬,而后提步走近,牵起她的手,拢她入怀。
番外(二)
六百年后,一个圆脸娇憨的女子在铺了软被的榻上睡得正熟,而她身旁一个约莫一岁大,似糯米团子般软乎的小娃儿正试图往外爬去。女子睡得迷糊,却下意识揽住了胖娃儿。
祁雾进来时,就见到打横的胖娃儿正被自家睡得迷糊的娘亲用力揽在了腰上。他不禁轻笑,走到琉璃榻前蹲下,轻柔地拍了拍女子的手:“你睡,我来抱阿霖...”
女子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应着,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抱过阿霖,轻抚他的小身子。祁雾站起身来,看了阿蛋一会,便带阿霖出了隔间。
祁雾的父君曾是上一代乌山山神,而他的母君,则是霜洲神女。众神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很可笑,临着他千岁时,他的父君就背叛了她。
祁雾自那时候开始知道,他们这些一直为众生所敬仰的神明,原来也可以如此腐朽不堪,似烂泥污秽。
自母亲离开乌山后,祁雾便不曾见过她。再次在乌山见到母君,是因父君陨落在神魔之争。
神陨落后,便是彻底的消声灭迹。霜洲神女,他的母君,在父君的神殿中无声跪坐了七天七夜。
祁雾望着神殿的方向,心中似有悲鸣。神明,也是有些可怜呢...
那一年,祁雾三千岁。
三千岁这年,祁雾成为新的乌山山神,遇见了一个愿意为他舍下百年修为的糊涂蛋。
*
阿蛋醒来时,原先睡在近旁的胖娃儿已没了影。她下了榻,随手拿起一件外衫披在外头,便出门寻祁雾和阿霖去。
四月莺歌群舞。
阿蛋站定在遮阳木廊下,弯着腰手撑廊上栏杆,看向庭院中一对被暖阳眷顾的父子。
男子朝她轻笑,看她走到自己身旁站定,伸手拢好她身上的外衫,将落在她眼上的发细细别到耳后。
在往后的岁月里,阿蛋经常闯祸,但是,她都不曾害怕。
因为,他给了她莫大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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