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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和老程住的牛棚老程50多岁时就开始找人打造自己和老宋的棺材了。这在农村来说并不算早,农村人讲究这些。要寻合适的木材,大小啊、结不结实等等。
最重要的是割材的匠人越来越少,一年割几口棺材才值几块钱?他们要么出门打工,要么呆在家也请不动,他们只愿赚两个快钱。所以得排期,农村老龄化越来越严重,而老程所在的村还没有火化的要求。
老程是个讲究人,他早晨起来穿衣服会一件件地整理好,哪里窝一点就会觉得特别难受,他的衣柜从来不让老宋整理。老宋有老宋的衣柜,老程有老程的衣柜。
老程一米八的大个儿,虽然年老身材不那么板正了,但是穿上西服依然俊朗潇洒。所以若哪天归天了,他也希望躺在里面舒舒服服的。
至少腿能伸直,他的腿陪他走过了很多很多路,从出生时的跌跌撞撞到年老时的不时打软。他踏过每一寸他深爱的土地,死后他也希望长眠在这块土地,他就永远自由了。
像他儿时一样望着远方的山峦,清风侧过耳畔,带来母亲温柔的话语,父亲殷切的期盼,还有孩童时的玩伴;或许他也期待女儿能够回来看看他和老宋,为此,他说他把坟址选在了车子能到达的地方。
棺材割完了,也漆完了,花了一年,两年?这个他们久不在家的女儿也不是太清楚。他们把这事告诉女儿的时候,女儿感到很惊讶,为何?你们才五十多岁呀!
但看到父亲欣慰又满足的样子,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女儿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这也的确,是一件大事。他们没有儿子料理后事,这些都得由他们自己操心,而他们对女儿最大的疼爱,就是让她少操心。
那棺材要放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区已经盖起来了,村民们都搬进了新房,而老房子已经被全部拆掉了,因为不拆老房不给补助款。还好,老程和老宋还有一间牛棚未拆。
其实,村民们一来念旧;二来虽然住了山底下的新家,可是新家周围除了几块租用的菜地,农活还是得回老家去干。所以村民们原来盖在住房旁边的厕所、牛棚、猪圈等等就派上了新用场。
老程和老宋回老家干农活,就在牛棚里煮饭吃,农忙时就在牛棚里住。比起新家,他们更喜欢破旧的牛棚,因为那里方便,年老了经不起折腾,而牛棚简易的楼上就放着他们漆好的棺材。
牛棚的楼口是敞开的,阳光能照到里面去。老程喜欢坐在打谷场的柴堆上抽烟,脸对着牛棚的楼口,望着他的棺材。他想他哪一天躺进去,就不用再受这份洋罪了!这平庸的一生,他,活够了!
踩灭烟头,他就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老宋,我到山上再去砍捆菌柴(做天麻菌种用的小树枝)啊!”泄气只是一会儿,而生活的大轮永远向前向前……
没过多久,牛棚也不让住了,要改成稻田。说拆就拆,老程和老宋只好在原来大门前的一棵四季青旁放了一个火桶,用来煮饭,而把两口棺材移到了原来厕所的窝棚里。
窝棚实在太小,把棺材放进去都很够呛。老程急了,和老宋商量暂放一下农活,先把棚整一下,不然这么露天放着,晴天还好说,雨天可怎么办呢?老宋当然同意,她和老程一样担心啊。
于是老程找了一些合适的木材,又去割来了茅草,和老宋白天黑夜的忙活,终于能让棺材好好地放在里面了。老程不放心,又上集买了几米塑料纸盖在两口棺材上。
老家没住的地方了,两人只能和其他人一样住新房,一辆摩托车驮着他俩早出晚归。雨天干不了农活,就在新房休息。老宋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在新家她也有干不完的活儿。
老程就稍微放松些,常和邻居们打打牌,吹吹牛。这天,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还越下越大了。正坐在门前与邻居聊天的老程看到侧面的公路上有塌方,不好了,窝棚……窝棚是靠在家里的大田埂上搭建的。
老宋也一样着急,说等到中午雨停(一般雨总会在中午停一会儿,家乡人叫“晾中”)的时候,咱回家看看吧。
果不其然,由于很多年没再种稻子,田埂也失修,垮塌了。还好,棺材暂无事,但放在那里显然不是长久之计。雨下大了,塑料纸也不管用。
老程又犯难了!
还好雨第二天就停了。
这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儿。公家要求拆掉某个老庙新扩建的部分和某人家新建的祠堂,而这两样事务的承办人是同一人,这人不乐意了但又不好违抗政策。
他想新建庙宇的部分拆除就拆除了,损失就损失了,可是他家的祠堂怎么能拆呢?这可是收了家族钱的,万一他们要回来祭拜呢?他知道村里老年人的棺材都没地方放,不如他把这件事情承接了。
他把他祠堂的空地腾出来给一部分老年人放棺材,帮助村里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村里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因为老程和老宋的问题不是单一的问题,是大家普遍存在的问题。
这件事最终由公家出面办妥了。大家的备用棺材有了安放地,他家的祠堂也保留下来了。
可事过不久,当政策稍微松宽些,这人又不干了,而且他们家族分散在各地的人说要回来祭祀啊。他就到处活动,天天去村民们家里游说,让他们把棺材运走,他的祠堂不给放了。
起初,那些庄稼人不当一回事儿,肯定是拒绝的,而且这事是公家同意的,你凭什么叫我搬走就搬走?对于那人的说辞,村民们都厌恶得很!庄稼那么忙,你倒是闲得很,没空陪你聊天!
可那人就是一个无事可做的人,一天,两天,三天,水滴石穿。有些人被他说得烦透了,当然也找过无数次村里的干部调解,但就是无用。过两天他又来了……
最后,一大部分人的棺材都挪出去了,只剩少数的“钉子户”了。那人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了,竟自己找人把棺材直接送到了别人家。村民们都说没看出来,他原来是这样一个麻缠人!
老程和老宋就是其中的“钉子户”之一,因为他们的老屋拆得最彻底,确实没有存放的地方。老程原来也当了多年的村干,那人也知道不能跟老程硬来。最后,那人把老程和老宋的棺材“请”到了他家的一个杂物棚里。
那个杂物棚阴冷潮湿,根本不是能放这种东西的地方,很容易让木材腐烂。老程忍无可忍,跑去村委会无数趟,让他们给出一个解决办法。最终,村委会的人给了老程几百块钱让他买些材料安顿一下。
几百块钱又能顶什么用呢?老程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了足够的材料,又找了两个帮工把那个杂物棚改造了一下。
终于可以放心了,老程和老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程有位干亲,平时关系很要好,干亲夫妻在外省打工,老家的茶叶和山由老程管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年,干亲家的男主人得了癌症,也才五十出头啊,就回到了家乡。
老宋也是在癌症的魔爪下重新活过来的人,因此老程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交代干儿子应该买些什么样的营养药,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更重要的是积极宽慰干亲家的女主人。
事与愿违,比老宋小很多岁的干亲家的男主人没有躲过癌症的威胁,最终被运回了老家,等待死亡。是的,等待死亡。最后,男主人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靠喝矿泉水苦苦撑了七天,身上浮肿得不成样子。
可他舍不得走啊!儿子才刚结婚,孙子还没看到,还有,他怎么能把老伴丢下呢!直到弥留之际,他依然很清醒,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老程,他喊老程大哥,但他却说不出话了。
老程全明白,老程说兄弟,你就放心走吧,孩子已经长大了,我也会帮忙照看着,你放心走吧,啊……男主人知道老程说得是真的,老程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男主人去世了,男主人的家里一片哀嚎,除了本家亲戚,老程也是重要的“当家人”,帮助操办后事。
因为男主人死得急,他自己的棺材还没有打好,而街上又很难买到合适的。本来男主人的老大家愿意借,但是因为保护不周,棺材头上裂了一道缝。
干亲家的女主人和老程的干儿子都觉得好像不太好,他们最亲的人走得这么早又是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下告别他们的,他们只希望他的身后事能办得妥当些,不留任何遗憾。
于是他们就想到了老程,而且干亲家的男主人也是个大个子。
问题抛给了老程,老程说这个他要考虑一下,于是趁着丧事中午休息的空档回到了家。恰好这段时间女儿也在家,总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可这又是个可以商量的问题吗?
当老程把干亲说要借棺的事告诉了老宋和女儿,接下来三人就剩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老程连着抽了两支烟,老宋也憋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要我说什么呢,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没什么意见。”女儿又加了一句。
“要是别人家就算了,可他们娘俩提出来,我……”老程嘟囔着。
老程没想到他千保万保的棺材还是没保住,不过,它又好像去对了地方。
老程走后,老宋对女儿说你爸真是个大好人,棺材也有往出借的?可是不借他又过意不去,我了解他这人哩!
女儿说她知道只要干弟弟家提出来,她爸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老程真的答应了,她心里又好像有一块疙瘩似的……
好在今年上半年老程又重新找到匠人帮忙,树是干亲家找好的,下半年就可以重新打造了,希望他能打造一个比先前更让他满意的……他高兴,那老宋和女儿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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