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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是2000年的作品，距今已有17年，足够一个孩子长成少年，一个少年长成壮年；足够让一个人有智慧，也足够让一个人老去。

有些作品就是这样，盛极一时，声名在外，让人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认真完整的看过它，因为即使没有看完整过，里面的人物情节也都能说出一二。

这段时间，决心要认真耐性地看完这部电影，也是缘于上天一路的暗示指引，让我不禁感慨，“年少不看卧虎藏龙，看懂已是半生倦泪。”

我在这里只讲李安版的《卧虎藏龙》，不谈原著或其他版本。

就120分钟的电影来说，人物不多，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复杂，人物行事偶尔会让人摸不着头脑，需细细体会人物行为的逻辑，和此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

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

降龙尊者，降的是什么龙？伏虎罗汉，伏的又是什么虎？

降龙不是屠龙，伏虎不是打虎。云何降伏其心？

李慕白的内心是否曾经有过一个“罗小虎”？

俞秀莲的心中又是否有过一个“玉娇龙”？

—— 杀人不一定要沾血 ——

你看它干干净净，是因为它杀人不沾血。

杀人诛心——杀人见血，诛心不见血，却更胜杀人。

影片中，李慕白与俞秀莲，有过四次主要的对话，每一次的每一句，都值得细细推敲，这部电影没有一点废话。

影片以李慕白与青冥剑的出现作为开场，李慕白中断了武当山的闭关修行，原因是无法忍受那种寂灭的悲哀，他不是得道了，而是体悟到了生命虚无的恐惧与悲凉。

李慕白看似在江湖，其实他并不在江湖，就像俞秀莲说的羡慕他山上清净，自己忙忙碌碌。就像他自己说的，看到秀莲手上的硬茧不敢触摸。

李慕白不是一个敢触摸真实，触摸生活的人，因为生活就像俞秀莲的忙忙碌碌，就像俞秀莲手上的硬茧，都是活生生的磨出来的。

他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抓得住的，松开就拥有了一切。俞秀莲就是真实，他不敢触摸真实，不敢拥有真实，他害怕，他害怕他所拥有的都不能永远。

所以他的不和俞秀莲在一起，跟俞秀莲心里的不是一个故事。

李慕白是个暧昧的人，因为他的不真实，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

他中断闭关，说有事放不下，这个事是什么？他没有说，看了俞秀莲一眼，几乎所有观众和俞秀莲都觉得这个放不下的就是她。

可是李慕白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他没说，我们只是猜测，和俞秀莲一样的以为。

俞秀莲问他要不要一起上京？他说也许吧。京城王府遇见后，俞秀莲惊讶，他却又觉得是与俞秀莲约定好的。

李慕白这样的老江湖杀人，真的是不用沾血的。

—— 青冥剑的得与失 ——

影片以李慕白交出青冥剑与王爷，意在退出江湖恩怨为开始，才有了玉娇龙的盗剑还剑再盗剑…

青冥剑的象征是什么？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我拿着一把刀。醒来后，我用完型的释梦方式，与这把刀对话。这把刀告诉我，它就是我的一部分，我发现自己深爱这把刀，甚至对它赋有情欲。按照精神分析的说法，这把刀就是我的阳具了。）

所以，李慕白交出自己的青冥剑，也就是交出了自己的欲望。交出了对江湖名声、江湖地位的欲望。可是，他并未交出人性的欲望。

所以当他与玉娇龙交手后，当他的青冥剑失而复得后，他不愿意将剑还给王爷，不愿意与秀莲双宿双栖，却要为玉娇龙破例收徒，却要俞秀莲再耐心一点。

他留剑，不是为了江湖名声，不是为了报杀师之仇，却是为了玉娇龙爱剑。而他只有通过这把剑，能与玉娇龙一再相遇，一再交手，一再联结。

人性有一个重要的欲望，那个欲望可以用来抵抗生命虚无的悲凉，那就是繁衍。

李慕白在遇见玉娇龙后，升起了这个欲望，他要收她为徒，要教她心法，好使她不成为“毒龙”。

收徒传承，本是一种广义的繁衍形式，只是这中间，多少还夹杂着一些更复杂的欲望。

玉娇龙爱剑远胜于李慕白，她可以与剑共存亡。因为剑就是她的一部分，她为欲望而活，也为自由而活，她活的很彻底。

她可以为了一把梳子只身赴险，可以与罗小虎在一起，抛弃父母，还是罗小虎不堪她父亲的追捕骚扰，劝她回去的。

可以为了江湖梦盗剑，可以为了逃婚再次盗剑。她只想要她心中的江湖，她心中的自由，那把剑，是唯一能成全她的。

在还剑的过程中，玉娇龙看见了李慕白的欲望，她不信任李慕白，不仅因为碧眼狐狸跟她说的关于江南鹤的龌龊事，还因为李慕白本身的暧昧反复。

—— 何以见本心 ——

你们这些老江湖，怎么见的到本心

玉娇龙和罗小虎，就是人的本心。

不断冲撞规则，却善良，无害人之心；渴望亲密与自由，却无法承担可能的后果。

罗小虎在追求最亮的星星，玉娇龙就是他最亮的星星，可是他却懦弱地将她推走了，所以在最后，罗小虎跟玉娇龙说回新疆时，玉娇龙并不认为罗小虎能给她想要的自由，他只不过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子，善良却懦弱。

玉娇龙向往自由，可是当她看不见天地的边界，又会无比的恐惧。所以当她发现自己能够击败碧眼狐狸时，会心生恐惧，那是人对自己的恐惧。所以当她发现李慕白能够击败自己时，心生仰慕，可是李慕白的冠冕堂皇，使她无法信任。

李慕白要的是她的诚服，像一个女人诚服一个男人，像一个个体诚服整个世界。

玉娇龙当然是拒绝的，她拒绝被控制，而李慕白却想用剑控制玉娇龙，不拜师，剑就没有了。玉娇龙情愿与剑一起跳崖。

所以这样的玉娇龙，在李慕白心里扰动的欲望是非常复杂的，不只是情欲那么简单，还有他对自己人生的思考。也就是说，对玉娇龙，李慕白是走了心的。

玉娇龙对俞秀莲用的是真心，俞秀莲对玉娇龙却未必。

当初在王府，俞秀莲为的是试探与要回青冥剑，玉娇龙是交心与她谈自由与爱情。

当玉娇龙闯祸无助时，去找俞秀莲，见她就忍不住哭起来，俞秀莲想的是，怎么把她送回去，怎么把事情了解了。

玉娇龙本就不信李慕白，听到他们把罗小虎也弄到武当山上去了，料定一切都是李慕白下的圈套，气急要走，俞秀莲关心的不是玉娇龙，而是那把青冥宝剑。

这样的姐妹，确实不要也罢，这样的朋友，本来就是假的。老江湖的情义哪是那么容易结交的，都是需要有东西来交换与报答的。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你要剑，还是要我？

这是对李慕白内心极大的拷问，你要这一世的名望，还是要这真实的欲望？

对俞秀莲来说，李慕白是一种象征，一种符号，一种她渴望又无法达到的生命状态。

所以俞秀莲才会说出“不能让他死，李慕白不能死”。才会在李慕白临死之际，跟他说，不用浪费真气在我身上。俞秀莲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值得过。

李慕白临死，向俞秀莲表白，一直深爱着她，要做野鬼7日跟随着她。

这仿佛是李慕白对生命最后的告白，他一直是热爱真实的生命的，此刻他才后悔，想要多驻留7日，能够真正的爱一回。

原来对抗生命虚无的方式是真实与爱。

俞秀莲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她最后对玉娇龙说，也对自己的内心说，“无论你对此身的决定为何，一定要真诚的对待自己。”

而玉娇龙呢？她对自己充满恐惧，碧眼狐狸说她毒，李慕白为她而死，俞秀莲伤心绝望。她又怎么会不觉得自己是条“毒龙”呢？

世间没有她想要的自由，玉王府没有，新疆塞外没有，江湖也没有。

她这一条“毒龙”，要如何存活于世呢？纵身一跃，才终于自由了！

心死了，要如何告诉这颗心，不死呢？

我们害怕自己的内心，杀死自己的内心；我们害怕自己的欲望，杀死自己的欲望。

然后呢？……

人心永远藏龙卧虎，云何降伏其心？

如是降伏其心……

MissChan

2017/09/21

Shang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