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存在,不再被别人需要的时候。她就会变成气球,慢慢的漂浮、漂浮,飘到我们够不着的地方去。
就像《Coco》里的《Remenber me》 一样,当再也没有人惦记这个灵魂的时候,它就会消失。
2016年,奶奶的情况恶化了。
开始一夜一夜的呕吐。
有一次买了一个西瓜,她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然后平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又吐了出来。
那红色的液体,不知道是西瓜还是心头血。但她也不喊不叫,好像木然的做着这些动作。
原来没有表情的脸是这样的。
每一条褶皱都变的更深了,线条僵化了,只有眼神里的那一点点的寂寞和悲伤。
开始发烧,实在烧的不行了,蔡医生通知家属,我们把她送到了医院。
这一次不一样了。
家里人似乎很有默契轮流陪着夜,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全员到场。
有时候在医院,大家也会讨论些事情。堂哥露面说,你们当时就应该带奶奶去好的医院,第一次脑梗发的时候延误了治疗,全家人都不响。
而我也会对爸爸说,当时如果不送奶奶去敬老院就好了,她自从进去后情况只是越来越糟,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爸爸不说话,只是抽着烟。
诸如此类马后炮的话,不用负任何责任。
奶奶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睡着。
我坐在病床边,叫她的名字,奶奶,奶奶。
她勉强的睁开半缝的眼睛。
用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她却反过来用手用力握住我的,粗燥的手磨得我手疼心疼。
我莫名心虚的不行,也害怕着,趁医生过来讲病情的时候,努力挣脱了她的手,装模作样的询问医生情况。
她无力的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了起来,那悬在床边的手,仍然呈现握着的样子,久久,久久。
即使到最后,我都在逃避。
为什么,我要放开你的手。
小时候,你背着我,拉着我,长大了,你抱着我,让我哭,不让我委屈。
我给过你什么呢?
别人夸我懂事,夸我孝顺,夸我对你好,我就真的以为是这样了。
其实,我对你好什么啊。
我沉浸在自己生活的痛苦中,而对我不再有助益的你,也就变得毫无价值了吗?
原来这么爱我的人,我也会把她当成一个负担,毫不留情的从心里“抛弃”她吗。
在心里的最深处,我仍然想她好,希望她能吃好穿好,活着。
但是也仅仅如此。
我好后悔啊。
放开了你的手。
就像有默契一样。
我们都看到结局。甚至希望结局快点到来。不要再折磨我们。
那一天还是来了。
上班的时候,接到了奶奶去世电话。
马上请了假,在去的路上哭的不能自己,又觉得哭泣的自己是在矫情。
到了医院,奶奶已经去了太平间。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像枯萎了的树枝一样,整个凹陷在白色的漩涡里。
我想起妈妈离开的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样,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有时不时的那种荒诞感。比如,我会想,她躺在冰柜里会冷吗,她明天还会打电话给我吗,她下个生日我应该买什么。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这种荒谬感会像离潮的海浪一样,把你的心淹没掉。
然后你搞不清楚,你最后到底悲伤的是什么。
守夜那天,我和二堂姐跪着,用针线串红枣和锡箔。
膝盖很痛,我想的却是:奶奶对哥哥这么好,哥哥为什么不跪在这里。我的膝盖好痛啊。奶奶不会让我这样跪在这里的。
半夜烧纸的时候,大伯把锡箔贴在骨灰盒上。有种说法说如果锡箔黏在骨灰盒上不掉下来,说明死去的人回家了。那天晚上,奶奶没有回来。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八年没有回过家的人,还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葬礼那天,我看着躺在棺柩中奶奶的脸,眼前突然浮现出她哭的表情。
我被心里的愧疚感蒙蔽了,她怎么可能是在责怪我们啊。
她一定是在说:
——囡囡,我时间不多了。
——我想回家看看,看看和爷爷一起住了那么久的家。
——囡囡,我担心你们啊,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啊。
——我走了,还会有人像我一样的来爱你们,照顾你们吗。
不会再有的。你是无法替代的。
我呜咽。
丧礼结束后,中国人喜欢用吃来结束无论是悲还是喜剧。
我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去,早早离席。
走到外面十月份的天,已有些初寒,我打了一个哆嗦。
心里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奶奶死后的一个月,我有次做梦,我做梦梦见奶奶,她叹了一口气,说: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
我惊醒了,冷汗涔涔。
我在朋友圈里发状态,说,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又过了三个月,我发消息说,要到说再见的时候了,我还会想你,但是要再见了。奶奶,我拍的你的照片,这两年,你都没笑过,你知道吗,如果你有听到我对你说的这些话,请在梦里给我一个笑容,这样我就能安心了好吗。
下面是朋友们关心的回复,“节哀顺变”“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去看我爷爷……”“你这么孝顺,你奶奶一定知道的”……
现在看来仍然讽刺和可笑,原来悲伤也是有保质期的。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奶奶给我一个笑容?
那个敬老院,我也再也没有去过。
偶尔会闪过那些人的脸,阳光下排排坐的静谧,夕阳里的平静和知足,却都像油画一样,失掉了原本的线条,被涂抹上厚厚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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