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分之二的身体给了灵魂,三分之一的身体给了肉体。
我在郊区上学,离海近,傍晚的时候,整片世界都是红黄色的。
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我的学校占地很大。从教学区到宿舍区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些卖啤酒和卖食物的店。
有一天放学,视线所能及的所有都是黄色,可能中间还掺着一些艳红,但整个世界都好像一张泛黄的照片。橙黄的,平静的,就像一张照片。那条去宿舍的长路上,有不太多的人熙熙攘攘的走着、笑着,但还是很安静,好像一张不会说话的照片。
我从来不去那店里买啤酒,可今天格外不同,我有时间,所以,我倾斜了路线,靠近了第一家啤酒店。
我搞不懂学校里为什么会有啤酒店,但它就是有,而且还有三家,他们挨在一起。卖的都是德国的啤酒,门口还摆了那种喝啤酒的大玻璃杯,以及酒炮。每家店里都至少有三个店员在忙碌,可是就是没有一个顾客。我猜经常是如此吧。可是外面显得忙碌,里面也不显得太清冷,这三家啤酒店还是这照片重要的、毫不违和的组成。
我走过了第一家啤酒店,里面的店员欢快地聊天,没有人理我。我紧接着又走过了第二三家啤酒店,都有人在忙碌,但我就这么贴着走、看着走,他们也没上来和我说一句话。
所以,我走过了三家啤酒店,没买一杯啤酒。
步行街左侧的第四家店,也就是啤酒店后的那一家,是一家汉堡店,它还是有人气的。我走到汉堡店的时候,刚有两个女生离开,两个人的手臂缠着,拿着玻璃袋装的汉堡,边吃边笑边走。我之前从来没在这买过,甚至说,我以前从来没在这条街上买过。真不是因为我穷,我就是没买,花别人的钱这种行为好像会贬谪我的灵魂,我每次都能简单而良好的劝解自己,不买。
可是那一天,我就是想买。
所以,我停在了汉堡店的窗口,向站在收银机后的姐姐要了两袋子汉堡,一袋是三个。他们家买的汉堡比一般的小,门口的样品上还插着一根用来固定的尾部缠着红色的小牙签,可我买来以后,又没有这牙签了。
我买完汉堡,双手各提一袋,又回到步行街的中央,回宿舍。
整个世界还是橙黄的颜色,别人的熙熙攘攘、聊天说笑都与我不太有关,所以我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视线就好像一场电影。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是一个人走着,但很欢快。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最调皮的那个之一,总是在吵闹,让我也挺烦躁的。可是现在,我们上高中了,他虽然跟我是同一个高中,但好像东一个西一个,一直到了高三了都没再见几回。
我走过去,碰碰他的肩膀,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最近怎么样啊?”
“还行吧,挺好的,我不忙。”
“你们高三了,不忙吗?”
他们有些人是挺忙的,我不忙。”
就这样先聊着,我很快失去了话题。
“你买了汉堡,我也要吃。”
他盯上我的汉堡了,我本来也没想拒绝,出于不多不少的考虑,我从右手拿一袋里拿出来两个递给他。
“就给我两个啊,这么小的汉堡,你干脆把这一袋都给我呗,也不差一个了。”
我拒绝了,因为如果一袋都给他了,就显得太多了,我好像亏了,毕竟我也没有对他那么好。出于一种仪式感的原因,我还是会留一个,即使无关紧要。
他也没再追究,反正大口吃着汉堡,左右摇摆着走在夕阳下。
他是很开朗的人,所以我们走路一直不算冷场,大致是我询问他高三备考的生活,他问我出国准备的怎么样。他说他不忙,我说不该啊,然后他又来羡慕我说,“你的生活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也什么都学了。”
我跟他聊得出乎意料的愉快,我之前总觉得他怎么就是个烦人的幼稚的家伙,可那一天我感觉,他还是可以把我救出无聊的。
两只手都被玻璃袋占据着,让我有些不舒服,这时候要是有人扔东西给我,我都没手抓住。所以,我忽然又决定不如就把那剩下的一个汉堡给他吧,我是个多好的人啊。我拎起玻璃袋,递到他跟前,说,“算了,就给你了。”他满脸的欢喜,不可置信的样子,把整个玻璃袋都抓过去了。我还在心里默默地夸自己,我是个多好的人啊。
反正这样,走到了路的拐角,大路渐渐要进小路了。如果拐弯,那不远就是宿舍楼了。如果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走,前面径直是水,泛着夕阳的金黄色。这应该是海的一小角,好像她的一根头发,你可以说它是她的一部分,也可以说不是。就是这一小角浅浅的水,泛着被遗弃又平静的光,边上的水泥地是灰色的,一直延伸到水边,然后垂直落下。
水中有几根水泥的圆柱,上面还搭建了一些看不出目的的结构,可能是桥梁的雏形,但也被遗弃了。在这些水泥的遮蔽下,我们没有原因的走过去水边,然后坐在路的垂直的边缘上。
“诶,最近你还见过哪个谁吗?”
“没怎么见过了,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都不知道他在干嘛。”
“好像说他也要出国。”
“是吧,有可能,反正好长时间没在学校见着他了。”
“那那个谁呢?她你应该是能经常见到。”
“嗯,倒是见过几次,但她好像挺忙的。”
我总是在问他曾经同学的情况,我虽然是清闲,或者说想干什么就能干,但是代价就是我渐渐也和大众疏离了,所以,我总是想趁这次机会拉回一点。
“你要回去了吗?”他问我。
我稍微思考一下,然后又觉得这一举很多余,点头说,好。
这次聊得很开心,我们都聊疯了。可能是高三了,压力大,像那天那种照片一样的日子,催人感性。
我们沉稳的走过来,离开的时候,都是一蹦一跳的。他又像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幼稚又欠手欠脚,环住我的脖子,然后趴在我的背上。我很开心,背着他就跑了起来。其实也不算是背,我背不动他,只是他靠在我背后,双臂环着我的脖子,跟我一起跑。
他问我说:“你可以做超人吗?”我也不觉得莫名其妙,就把双手举起来,右手伸直左手成直角,像奥特曼一样飞。
“我不就是超人吗?”
我们这样跑回了宿舍楼,天色还是那种老照片一样的黄色。
那天我回到宿舍,突然平静了,好像做了一个狂欢的梦,又冷静了。这个时候,冷静出奇的痛苦,我没有人说话。
我跪倒地上,双手攥着拳,伏地痛哭。这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我三分之二的身体给了灵魂,三分之一的身体给了肉体。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走出宿舍楼,天还是老照片一样的泛黄,我又见到他,他跟我说,昨天是他回去了以后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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