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二十七号凌晨三点多,窗外下着暴雨,仿佛是上帝邀请众神过着泼水节。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翻身的时候,潮湿的床板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我怕把她吵醒。她睡在我一米开外的单人床上,见她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便说:“你醒了么。” 我说“嗯” 这时,窗外的天有点亮了,可雨却愈来愈烈。
早上五点起床,她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化妆,六点半要去机场,九点的飞机,从东京到青岛,三个小时。准备好了之后,帮她把行李抬到楼下便回到卧室,自顾自的玩起了手机,狭小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愈发的明显,我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说:“怎么样,什么感受。”她抬起头来那妆容很精致,很迷人,她说:“没什么感觉啊,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心理问题吧,东西不都收拾好了吗。” “是啊,生活了这么久,可能舍不得吧,昨天跟男朋友分别的时候,他哭的好难受啊,可我一滴眼泪也没落,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应该是不知所措了吧。” “也许吧,那个时候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了。” “还有不到一小时,你就走啦。” “我走的时候你要哭啊,你一定要哭。” 她固执的语气让我笑了起来,这种事啊,一定是到了某个时刻,想起往事,情感抑制不住,泪腺崩坏,不至于泪流成河但也会红着眼眶。越是到分别的时候,越说不出话,如鲠在喉这四个字真的是恰到好处。时钟滴滴答答,到了六点半,我下楼去送她,部长开车已经到了,上车前,她还是冲过来抱了我。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把我惹哭,她肯定是故意的,她肯定也有不舍。“走了啊!走了,你好好加油。” 我哽咽的说了声“嗯。” 红着眼眶,接着便是两行清泪,走吧,回去吧,再见。她坐在后座一直朝我招手,直到消失在交叉口。
跟她相处了两年。我刚到公司的时候是她教我各项工作的做法,八卦的问我的爱情故事,问我家乡有什么美景美食,也有幸吃过她做的料理,不差于小餐馆的美味。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没事的时候总会让我看她的衣服搭配,她总是找不到护照,她啊,喜欢生气,尤其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她会嫌弃自己的单眼皮还有樱桃小嘴,可是她瓜子脸脸型小,五官比例大也就不那么好看了,我经常用这句话劝她。她从九十多斤涨到一百二十斤,然后一年多,又瘦到94斤。我说她逆袭了,这一仗打得漂亮。她说我,见证了她逆袭的整个过程。是啊,而且见证的还有两年的,我们的成长。
二十七号早上的雨,在她走了之后就变小了,感觉与这天气有了默契,就像电视剧剧情,分别的时候一定会下雨,走了之后一定会各自安好,看到彩虹。
她走了,房间里一下子空了很多,拿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惊起的那细小灰尘给空荡的房间里又添了些凄清。我无数次想过是以什么方式与她告别,是深情挽留还是大大方方的祝她平安喜乐,可如今却也只有简简单单的拥抱,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落进深处,无话可言。我们无法在彼此身边驻足长留,空有这回忆使人回头去铭记,更想去告诉她,以后的路啊,再不容易,也不会像往日身处异乡,毫无依靠般艰难了。就此别过,心中有彼此,便会再相见。
(二)
自打我懂得人情世故世间冷暖以来,分别这两个字给我的印象便是深情与眼泪。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乃至大学,进入社会,与闺蜜与兄弟甚至是与至亲,短暂的离别,长久的离别,更深一点的,生死离别。
初二的时候,姥爷因病去世。那时已经入冬,身穿的羽绒服大衣走起路来也显得沉重,那天早上老师在教室门口喊了我一声,我出去时便看到了父亲,他说现在要接我一起去姥姥家。在车上,父亲开口说:“你姥爷没了。” 之后我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到姥姥家门口,还没踏进门,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哭,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眼泪。走到门口我确实是迟疑了一下,腿有点发软,我记得特别深切。姥爷就在那里面躺着,生前驼着的背也直了,依然是那么瘦,颧骨凸出的很明显,皱纹也舒展开来,本来就瘦的他,皮肤都松弛下来,他闭着眼睛,就那么安详的躺着,想再听听他讲话,听听他喊我们的名字,看他笑笑,跟他出去捕鸟,遛鸟,可是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了。
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哥哥和弟弟也哭,全家上下无一人不哭,可那也不是哭,哭是呜咽,那更像是哀嚎,像是要把悲哀一下子从体内抽离出来,可是我们谁都做不到。
姥爷患的是尿毒症,晚期。在我们听来,尿毒症就是绝症了。也确实是绝症。从几个月去一次医院,到几周,再到一周,到三天,从服药控制到点滴,到透析。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去世的那天早上,舅舅背着他到医院做透析,到医院,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不行了。母亲和姨妈都赶了过去,趁着姥爷还残留着那微弱的呼吸。说来也怪,前几天是父亲跟姨夫开车去医院,背到病房。可能太巧了,也可能是要等自己亲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亲自背一趟,才肯放心,才肯安心。可能就像舅舅小时撒娇要让姥爷背起来一样。是有种安心感吧,安心到对自己说,可以放下一切,安安静静的走了。
我以为,经历的多了就会麻木,其实不然,到了某个时刻,那种种情感还是会迸发出来,如同闪电,毫无征兆的闯进你的心里,如同针针线线,撕扯着你的片片回忆,努力不去回想可也止不住会落下眼泪。到底要经历多少离别才能与这一生彻底决绝,从朋友各奔东西,四散各地,再到至亲离去,然后自己也渐渐老去,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八九十岁,人这一辈子是在不断的相遇,不断的结束,不断的分别,不断的回忆中活着,我们像是那渺小的星辰,我们有时离得很近,有时离得很远,有时飞得很快消失在宇宙,我们无法选择命运,无法预知明天,我们会遇到无数意外,我们会失去很多很多割舍不断的人与思念。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如此吗。也本应如此。我会珍惜遇见的每一个人,若是彼此都珍惜,要分别时,可以的话请彼此拥抱,我们怀里的那颗小小的心脏,象征的是沉甸甸的生命啊。
如今已是七月末,雨季也已经结束了,这一年已过一半,可这七月的雨啊,也使我变得更加悲伤了。此去经年,各自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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