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说的就是弹棉人的艰辛。旧社会,弹棉人推个独轮车,终年奔波在乡野,狗咬人欺,餐风宿露,为的是吃口饱饭。也有手艺好的,不但能养家糊口,还颇受人敬重。现在人工逐渐被机器取代,再加上出了腈纶、鸭绒、蚕丝、驼毛等新物,棉制品用量渐少,很少再能听到嘭嘭嘭嚓嚓嚓的弹花声,走遍十里八乡,也未必能找到一间弹花铺子。
平镇却有一家弹花铺,店主棉匠吴老大,董事长、总经理也吴老大,财务总监、总会计师、总工程师种种都是吴老大,更多的时侯他是大国工匠,亲手打造国之重器。知道老吴不是百度出来的,是听俺娘说的,俺娘在俺结婚时是听俺娘邻居李大头他娘说的。俺娘在那给俺打了两床棉胎,套上红缎子被面老棉布里儿,便成了婚前置办的最光鲜的家当,老婆过来时,娘家也送两床,算是嫁女的重奁,几十年寒冬俺俩口就是靠这几床被子悟过来的,竞然成就了子孙后代,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业。在感叹命运多舛,生活不易的同时,也感激上苍的恩赐和主的眷顾。话扯远了,言归正传。
弹花店位于平镇广通路中段,广通路叫的大气,但严重名不符实,顶码十来米宽,千把米长,还是个断头小巷子。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夜郎自大惯了,做事情都有些夸张,两间房的杂货店叫购物中心,三层高的小楼就叫帝国大厦,租几亩地栽几棵杂树就起名生态园,开个破昌河就自以为土壕,他爹在政府看大门就成了官二代。经营几十年的弹棉花店,一夜之间改名叫华夏棉制品公司。
话说华夏公司,店铺门脸不大,也就一间房的档口,门外码放着几蛇皮袋子皮棉,还有刚下线捆扎得规规整整的几床新棉胎,招牌倚墙躺着,看样子牙根没在门前挂过。几个年长的妇女在店前坐着,家长里短地扯着闲话,大多在说自已的不易和儿媳的不是。店内老吴和老婆正在忙活,老吴背个弹花弓正拿木槌用力的敲打,头发眉毛肩上尽是棉絮,白花花的,像个雪人。老吴老婆打下手,主要做些捻捻扯扯、翻翻捡捡、松松绑绑的活,鼻子眼儿还分得清。
老吴弹花是家传的。他爷在老家内乡县名气大的很,提起吴棉匠没有不知道的。不论是新疆棉、内地棉,长绒棉、短绒棉,新棉、旧棉,经他一番弹锤打磨,一床柔软、雪白、崭新、有型的棉胎便呈现出来。方圆几十里所用棉被多半出自他手。家里没条他打的棉被就像现在感冒不打点滴、小孩暑假不报个班般稀罕。老吴他爹有手疾,握不稳花弓,掂不动木槌,老吴他爷只好把手艺隔代传给老吴,因青黄不接,传承上难以做到无缝对接,中间断档了几年,市场很快被张王李赵棉匠们占领。老吴孙承爷业,空学一身本领,只好逃荒般背井离乡,远走豫南,落脚平镇。
老吴因手工精湛能吃苦,在平镇很快有了口碑,娶妻的嫁女的家里添丁增口的,都喜欢找老吴。手工打出的棉胎均匀、柔软、细作、耐用,深得中老年人喜爱。老吴在平镇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过得倒也殷实有味。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过了三十多年,儿子遗传老吴,天生能弹奏有乐感,考上音乐学院专攻架子鼓,女儿嫁了苏州蚕丝被厂老板,生意也越做越大。老吴年近七十,再加上长期劳作,腰胳膊腿都留有残疾,弓也拉不动了,槌也举不起了,线也吊不直了,加工一条棉胎得磨叽半天,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也有几个老者很是执著,隔三差五便气喘吁吁、颤颤巍巍送来些破棉絮,为的是想听老吴弹花的嘭嚓声。去年底,老吴的花店彻底关张,弹弓、木槌、磨盘、铲头等物尽被政府购去,老吴被定为民间非物质文化传人,享受特殊补贴,每逢周末,都要来博物馆演示一番。开始时大家感到稀奇,大人小孩都围着看,问这问那。时间久了,纺花弹棉之事已鲜有人问津。老吴倍感孤独,每每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心里便生出莫名的伤感。
201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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