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是沈从文最有特色的中篇小说,一直以来被誉为田园牧歌。《边城》是以湘西为背景的一个童话,充满了天籁之音,这里的自然环境如同桃花仙境般纯净,这里的人也都像是生活在现实社会之外,毫无功利心。比如翠翠的爷爷,他划船是有工资的,所以人家给他钱他不要。如果硬要给他放在船上,他就去买茶叶、草烟给过路人用。就连妓女都特别重感情。小说里写道“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人,做生意时得先交钱,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而且这里的人从来不用读书人的观念轻视妓女,认为她们下流可耻。这看起来真是一个理想化的世界。
但是在这理想化的世界中,就没有不和谐因素吗?过去很多评论家都认为沈从文要唱一曲现代的牧歌,可是我认为不尽然。小说在写翠翠的故事之前提到了翠翠的母亲的故事。她母亲当年和一个当兵的相恋,未婚先孕,生下孩子之后就为情人自杀殉情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湘西似乎有些不正常,因为边地没有那么多伦理教化,而且民风淳朴,哥哥弟弟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都可以让来让去,那么悲剧从何而来?是什么巨大的压力让这一对恋人殉情?作品中没有明说,但作品中提到,老祖父每次谈到翠翠的婚事,必然想起翠翠的母亲,甚至觉得翠翠和她母亲一个性子。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翠翠的母亲不能和当兵的结合,才导致她的死亡。为什么她不能和当兵的结婚,一定是受到了祖父的反对,因为那时,父母对子女的婚姻是有决定权的,正是因为这样,后来祖父对翠翠有一种很大的歉意。他为什么不同意这门婚事,一定是当兵的要翠翠的母亲跟他走,可是翠翠的母亲考虑到父亲年纪大了又不忍离开。可是女儿偏偏爱上一个要远走的人,而且有了孩子。她不敢顶撞父亲,又离不开情人,这个当兵的就自杀了。情人死了,她也了无生趣,但她又想让父亲身边有个人,于是坚持到生下孩子。正因为如此,老船夫接受了翠翠母亲的教训,对翠翠特别迁就,好几次媒人来说亲,老祖父都说一定要问翠翠,但翠翠本人也很懵懂。老祖父又一直小心翼翼,可是这样使本来简单的一件事给弄得复杂了,又是走车路,又是走马路,人家走了车路以后,他又觉得这样不好,又要征求翠翠的意见,甚至从来不把话说清楚。他明明知道唱歌的是二老,却又绕弯子说“倘若那个人有个兄弟,走马路,为你来唱歌,向你求婚,你怎么说”。翠翠本来很简单,她喜欢二老,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她完全生活在一个懵懂的世界里。兄弟俩商量了一个滑稽的办法,哥哥不会唱歌,由弟弟代唱,一天是弟弟自己,一天是代替哥哥唱,可是这很荒诞,如果歌声里浸透着爱,那么一定会有感应。但问题是她听到的声音是假的,爱的信息传递过程发生了障碍,所以得不到翠翠的回应。而二老却因为诗中得不到翠翠的回应,失望地离开。再说哥哥,他知道翠翠喜欢的是他弟弟,所以他在弟弟面前胆怯,不敢和弟弟较量,于是主动退出。这三个男人都是好人,也都爱翠翠,可是由于大家相互之间缺乏了解,又没有很好地进行沟通,最后把事情搞坏了,造成一系列说不出原因的悲剧。这是一种人性的悲剧,古希腊时期把悲剧定义为人和命运的冲突,不论你怎么抗争,都逃不过命中注定。悲剧不是惨遭横祸,也不是小人作乱,而是一个人本来是往好的方向努力,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从哲学的角度看,这是大悲剧,也就是自然和人为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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