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你是谁

       

别以为你是谁

        灼热的阳光投在裸露的肌肤上，仿佛针刺一般。叶知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白花花的，他一阵目眩恶心，太阳好像一个 暴君施虐淫威，在嘿嘿地冷笑。走在都市的大街，目睹洪涌的车流，知秋无奈地任车鸣叫卖喧哗声尖刀一样剜耳朵。天又热又闷，他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一屉大蒸笼，浑身冒汗，遍体滑腻腻的。他吃力的挪动脚步，感到像踩在棉花上。城市渐渐在一片白光中雾样模糊，好像一切都要被蒸发了。

      来到这个城市两个多月了，叶知秋仅剩下一块钱。那钱在口袋里好似烙铁一样发烫。

      临行前的夜晚，山村宁静，月光如水，蛙的聒噪此起彼伏。床上瘫痪的母亲轻微地呻吟，父亲紧锁着眉头蹲在地上抽着旱烟锅，灶火里偶尔蹦出一两个火星刺破黑暗，柴火的余烬冒起一缕青烟，仿佛叹息着什么。半晌，父亲抬起头，顿了一下，仿佛攒足了勇气才开口道：娃呀，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上完大学俺们就欠了一屁股债，如今不分配，家里又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关系，亲朋好友凑了这五百块钱，你拿上去省城找工作吧！知秋沉默了片刻，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去，他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第二天刚鱼肚白，在晨风的轻拂中，知秋翻过几道山梁，到镇里搭车去了省城。

      手里纂着父母的血汗钱，知秋每花掉一块，都有一种揪心的痛。为了省钱，他夜里睡在长途汽车站，白天去找工作。跑了五、六个人才中心，近百个用人单位，知秋换回来的是耻辱和泪水。一家电信公司打算聘用，但条件是在本地有住房，他羞于启齿自己连租房都付不起。一家种子公司提供住宿，但必须是本地户口，知秋只有叹息的份。专业对口的单位极少，情况合适的又嫌他只是个林业大学的专科生。知秋觉得天空仿佛罩上了一口大黑锅，他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叶知秋找到一家职业介绍所，广告栏里有某公司聘文字秘书，提供住宿，月工资八百元，年底有分红。知秋犹豫了许久，咬咬牙，交了一百五十元的介绍费。找到那家公司，经理说条件不错，试工十天，包食宿，但没工钱，考察合格就签约，不合格就走人。知秋连声应允。十天之内他尽心尽力，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闪失，材料写了有一尺厚。期限到了，经理抱歉地对他说，小伙子你很不错，但就是普通话不行，干这一行是很注重形象的。知秋简直要绝望了，他心里想，不，这次是我谋略上的失误，从哪里跌倒我还从那里爬起来。他又去选择了一个宾馆侍应生的职位，他干的更卖力了，工作的时候，知秋感到自己的微笑都好像僵硬了。试用期完了，经理说有人投诉他对客人不恭敬，只能走人。知秋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职业介绍所，他愤怒地质问为什么总是试工不通过。有人微笑对他说，先生，你难道没看清服务条款里写明若试用不通过，责任自负，不退介绍费吗？一个寻工者看到知秋的痴傻样，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怎么脑袋不开窍，好干薪金又高的职位，多半都是职业介绍所和那些公司合伙骗介绍费的幌子。知秋顿时如五雷轰顶。三百元哪，一分钱就是一滴汗，掉在地上摔八瓣，那是父母多少的血汗……

      四周依旧很热，仿佛城市被放在火炉里炙烤一般。这些天，知秋靠一元四个的馒头和水龙头的凉水度日，营养极度不良，走在路上步履蹒跚，眼前白晃晃的，他感到城市的蒸发在加剧。

      转过街角，在一座摩天大厦的玻璃门里，叶知秋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人影。头发灰蒙蒙的紧贴在头皮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眼神仿佛橡皮娃娃戳了黑点的眼睛般呆滞。衣服软塌塌，皱巴巴的，整个土的掉渣。这难道就是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一个被贫穷和饥饿折磨的变了形的人，他默默地说。一丝凄凉滑过心头，死亡的阴影从天而降，知秋陡然间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他仿佛看到死神狰狞的面目向他露出了诱惑的微笑。

        一块钱仍然在口袋里发烫。知秋虚脱了一般，灵魂也好像正在离他而去。不，他在心中呐喊，我没有偷，没有骗，没有抢，可欲哭无泪。知秋决定用一块钱，仅有的一块钱抚慰自己离窍的灵魂——在临死之前把它赠给比自己还可怜的人，然后在夜色里从黄河大桥上跳下去，痛痛快快的凉爽一下。打定主意，他的心里有了一点点快乐。

      马路边上，一年老的妇女热情地招揽顾客，仿佛行人的鞋都是闪亮的金子。知秋心头一阵震颤，她多么像母亲啊。老妇人鬓发斑白，满脸的愁纹，她笑呵呵的喊着，一块钱擦皮鞋，不亮不要钱。倏然，叶知秋决定奢侈一回，用一块钱擦一次皮鞋，他觉得老妇人比自己更需要钱。年老的妇女利麻的行动起来。边干活边问知秋在那里上班。叶知秋鼻子抽搐了一下，不争气眼泪的流了出来。他说自己是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如今只有一块钱了，看你这样辛苦，觉得你太像我母亲了，所以花掉这一块钱，表示一下我的孝心，然后我就去很远的地方了。老妇人说你是在同情我，我苦是苦，累是累，但你知道不知道，我最好的时候每天能擦七、八十双皮鞋，你算算看。知秋心里一惊，那可是两千多块呀。孩子你可别做傻事，你是大学生，文化人，你看不起这样的工作，可面子是一张虚伪的皮，撕破这张皮，你的心态就摆正了。生命可是爹妈给的，并不只属于你自己，老妇人语重心长的说。

      老妇人又说，闹市区有一个擦鞋店，老板我认识，他们那里客人特别多，叫做大学生擦鞋店。店里有一个玻璃展柜，里面放着大学生的毕业证，顾客都是冲他们去的。我介绍你去，包吃住，月工资一千二百块。

      太好了，我去，知秋说。他站起来深深地给老婆婆鞠了一躬。他想，自己干满六个月攒够六千块，一部分还债，剩下的四千元投资搞一个小型苗圃，专业不应该荒废。

      他虔诚地拿出那发烫的一块钱，双手捧着给了老婆婆。他给自己说，这是拯救我卑微灵魂的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