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时候,我住校了,每个周六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回家,周日下午再赶回学校。那时候,一个班二三十个女生住在一个大通间的寝室里,半米高的地台从头贯通至尾,抹平的黄土台面就算床板了,我们在上面依次铺上稾荐,再垫上褥子就是一张床了。
父亲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连夜给我织的稾荐是加厚版的,比相邻同学的床位要高出一个褥子的厚度。尽管这样,一开始,我还是不习惯那硬质的地面,后来不知是学业烦重还是习以为常了,渐渐也能倒头就睡了。
老人们常说,土里生跳蚤。事实也确实这样,我适应了硬土床板的不适,却没能适应跳蚤的叮咬。母亲心疼我被虫咬出一身红疹,四处打听治跳蚤的药。一个周日下午返校的时侯终于给我弄了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药,吩咐我撒在稾荐上下。但是,可以腾空飞起老高老远的小东西,怎么会被这区区的杀虫药给完全吓到,虽然它们不能在我的床铺下肆意繁衍生息了,但因为跳跃力而天赋异禀的它们,总有为数不多的不怕死的几个,从别人的床铺上凭空飞跃而来饱尝我的血肉。那时全宿舍几乎都是农村的孩子,作为其中一员的我,为了避免因太过娇气被人鄙夷和孤立,我只好忍着。
一天冬夜下晚自习,我们寝室来了一帮雄赳赳气昂昂的师姐妹或者非师姐妹的,由我的同桌兼宿友带队,挨个儿找人,最后在寝室尽头的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命令:“熄灯!”
灯“啪”的一声灭了,接着一阵打人的噼里啪啦声从那里传过来。宿舍的人都惶惑地听着,没人敢说话。过了好一阵儿,灯再亮起的时侯,那一帮师姐妹大约觉得惩罚不到位,临走时拖走了一条槀荐。灯光下,我看见寝室尽头角落的黄土台面上,孤零零地蹲着一个人,那是我们的语文学习委员,作文写得特别好,我一直暗暗佩服并在悄悄地模仿她,说起来也算是偶像了。神使鬼差的,我走过去招呼她和我同住,她刚开始摆手拒绝,后来抬头问我:“你不怕我连累你,将来也像我这样挨揍。”
这一问我愣了,不是挨不挨揍的事儿——我知道我的同桌是和大姐一个鼻孔出气的二姐,她经常抄我的考卷,我猜她肯定不会动我的——而是她脸被打得红胖红胖的,眼睛却没有红,也就是说没有哭过的迹象,我感到震惊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居然这么“有种!”。
“怕了就算了,我不连累你!”她眼神倔强,语气冷淡又倨傲。
“没怕!”我想了一小会儿,才淡定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为什么。我也没想站谁的立场,我帮你是想请你教我写作文。”
送人回来的同桌大声叫我名字,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我说那是我亲戚,她也就不再说话了。
那一晚上,我能感觉到她没睡好,心里似乎压着火。她和我同住了大约两三天,我亲眼看见那几个打过她的人,突然开始鞍前马后地巴结她,大姐大亲自为她送来一条茅草稿荐,并殷勤地为她铺好,我的同桌也对我更加友好了。
二年级期末的时候,在餐厅里,我在排队买饭的时候,没注意到将菜汤溅在一个男生的身上,等我发现并道歉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很凶了,骂完我还想打我的样子。那会儿如果不是我有错在而且已经懂得女孩子该有的体面,我想也许我会和他对骂甚至打起来——小时侯又不是没和人打过架,有什么了不起!
尽管他骂了我许多难听的话,我都没有回嘴,最终还是被他临走时顺手推了个趔趄,我手都给餐桌的棱角撞伤了。自始至终,语文课代表都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幕,也没过来那怕只是帮我说句话。人,一旦有所付出,多多少少总是期望有所回报的,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我因为她的冷漠,心有多寒。
当天傍晚时分,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个男生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后,一脸懵逼地目送那群人离开,后来有人折回来指着我,不知道和那个男生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问她是不是在为我出气,她说不知道,管那么多干吗!我至今也不太清楚,那次是不是她为了还我人情,还有,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总是那么不动声色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始至终她都是老师眼里那个优秀的课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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