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8】

作者: 远乡归途 | 来源:发表于2020-04-02 00:05 被阅读0次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晚间。这次他倒倘然地进了门。杨川颜看向他,他找到一把凳子坐下。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了先前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如阴雨般的阴雾。杨川颜露出担忧的神色,男人迅速捕捉到,又恢复了原先的面容。

          “先前冒犯了,请允许我此次认真地做一次自我介绍。”男人正色道。

          “我叫约色果拉龙。如您所见,我是彝族人。我清楚现在的我已经不配与您再道歉了...”

          “不必这么说。”没等他说完,杨川颜随即接上。一闪而过的“不配”二字,如同一把利刃穿透她的心脏。她发觉这个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都宛若蛛网,太牵扯她的心了。那清灵的身影,就像一面明镜,如水般的明镜....镜上倒影着不属于他的虚像。

          “不配。”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傻瓜,配和我们一起玩吗?”

          即使逃离了故乡,也终究离不开这两个字啊。

          “我..”约色果拉龙自觉失言,却不知失了哪句言。说出这番话,他的心痛程度绝不亚于杨川颜。他心中某块伤口再次被划破,隐隐作痛。

          两人本都不是沉重的人,但会面却总是沉重。

          “好啦,让我继续说下去,好吗?”约色果拉龙尝试用轻快的语言打破僵局,在得到杨川颜的默许后,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的缺席毫无疑问是有原因的。那晚迷路我打算送您回家,听您的口音像外地人,尤其像粤地那里的,还以为您是外来客,大抵不住在村中,没想到您借据于此,又找了藏人的屋子住下。”

          “彝?藏?”杨川颜短暂思索后,大致猜出了原因:先前几次的错失,皆与敏感的民族关系有关。但出于尊重,没有直接提起。

          “嗯,之前是我不对,现在我能理解你了。”杨川颜笑笑。

          “此处原先是彝藏合局地,但在一次人口迁移后,彝族式微,长期受到藏人的歧视及欺压。即使在各族相对平等的今天,康巴村内的彝族仍然被视为‘不洁’。藏人阻断所有的资源,使彝人的生活也成了难题。我便是这样长大的。”约色果拉龙的声音开始颤抖,头越来越低。

          “我不知道在您的心中,汉人地位要比彝人高上几等。如果您听厌烦了,那我便先请罪了。”他的眼眸彻底地空洞,连眨眼的动作都失去生机。约色果拉龙显然遭受过相当的屈辱,长睫垂下,眉心蹙成川字,双手垂置膝处,大拇指被紧紧捏住,变得煞白。

          一口一个“您”字,每个“您”字都代表着尊敬与自卑,都象征着过去,都溢满了血和泪。这背后的故事,杨川颜简直不敢想。她从来没怀疑过眼前男人说的是假话。因为他是她的镜子,他能完全映出她来。那清白的镜子,每一个举动都无比真切,简直曝光开来,如何会说谎?

          那样的经历,她也真切走过,泪与拳头都经受过。但那都成为过去,杨川颜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在眼前重现,无论施加在谁的身上。

          他需要倾诉,杨川颜决定倾听他的倾诉。也只有她这样的“外来人”加“过来人”,才适合做树洞吧。

          突然,杨川颜猛地抬头,正色道:“你不必用‘您’称呼我。我们是同辈人,我对你有相当的尊重。况且不瞒你说,我是喜欢与你相处的。”

          那漂亮空洞的眼眸“蔌”地划过一道亮光,几乎流出泪来。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把活泼的生气又重回那人的心灵之窗。

          约色果拉龙感受到了他与杨川颜一种微妙的磁场。后天的经历使他在不拘小节,活泼自然的外表下隐藏一颗极度敏感的心灵。受伤得太多,他不会轻易去相信别人的话。对彝人也好,藏人也好,每一步都行的谨小慎微,让人同时感知大方开朗的外在与绝对的疏离感。但在这个外表同样机灵活泼的女生面前,他的猜疑全部都消失了,他的盔甲也被尽数卸下。他莫名愿意与眼前的带着英气的女生交心,不由自主地想要与她交流。

            “‘相逢即是缘’,既然会面了,不如坐下多说几句吧。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汉族人吧?我们最守信用也最通情达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与我多交流些,无论什么都可以,我正好也苦闷,就当是致歉礼吧?”

          “在这之前,先收下我的礼物吧。”约色果拉龙脱下黑色布袋,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翻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小碗。碗沿绕了一圈云纹状的黑边,侧壁上依次排好五朵小花,中有几何纹路点缀,朱红花土黄底,甚是精美。杨川颜双手接过,把碗翻来覆去端详了许久。拇指隐约感觉到碗底有凹凸不平,想是制造者的部分恶趣味。

          “我实在不擅长做小东西,就叫女性朋友帮我完成了。”约色果拉龙看杨川颜神情愉悦,松了一口气,“我对艺术审美从来没什么天赋。”

          “这就是你一身全黑的原因?你是我见过穿得最黑的彝族人。”杨川颜打趣到。

            “大概吧....”约色果拉龙收到了来自异族人的伤害,羞愧难当,“毕竟我挺白,穿黑不难看,况且能避免引人注目,更方便与那群人玩捉迷藏游戏。”

          “不过你的普通话不错。四川这块普遍讲方言,我好像听神仙话一样,你要算一股清流呀。”起码先驱是这样的,听懂他的话不比通过英语八级听力测验简单。

          “尽管我们年轻一代大多没见过汉人,但汉话都学得不错。”事实上,约色果拉龙是这带吐字最清晰,发音最标准的。

          突然,屋外有了风吹草动。那人露出了警觉的眼神。

          突然,他“腾”得站起,望向杨川颜。 

          “再见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再与你讲些我的故事。”极小的声音若如蚊子鸣叫。话罢不等杨川颜回答,他背过身,如敏捷的燕子弹跳出屋子,业已便不见人影。

          这人还真如风一样。杨川颜不甘。

          风中夹着血液的腥甜,或许,他也同我一样,是在刀锋上起舞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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