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出村子很远,接着又拐进一条水泥小路。
天色越来越暗,可是没有完全黑。云乌青乌青地向下压,风簌簌地刮。
路直直通向前方,隐没在最远处,路的周围是漫无目的疯长的草和偶尔几棵歪七扭八的树。手机显示完全没有信号。
云低得好像要砸到头上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闸杆。
旁边的岗亭闪出一个佝偻的身影,伸手用指节梆梆梆敲车玻璃。
一个黑瘦的老头说,收费,两块。
这是什么地方要收费。
这条路没名字,可是要去所有有名字的路都要经过这里所以要收费。
可是我没有两块,我给你十块你找我。
我没有零钱找。你得给我两块
我给你十块不用找了让我过去吧。
不行,收十块,你就能过五次了,一条路不可能一次通过五遍。我明天会去镇上买米,这样我就有零钱了。
那我现在去镇上换好吗?
不行,因为去镇子要经过这里,你没有交钱。
那我在这里待一晚等你去换零钱吧。
等了会儿我肚子有些饿了,就从车上拿出块面包,掰开一半递给老头。老头摆摆手,我不吃,我只吃旁边树上结的果子和地上种的菜,还有镇上买的米。
老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果子,用衣角蹭蹭,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果子,我也想吃。老头没说话,又掏出一个给我。
果子可能是紫色的,在闸杆边小亭子昏暗的光下,有些发黑。我吃了一口,很难说是什么味道,像一个人凌晨时候从天桥望向空旷马路尽头的感觉。
我说我不吃了。我想把它扔掉,可是一甩手果子还在手上。
你咬开它它的汁水就流出来了,会很黏,你拿不掉了。
我只好继续吃,这次像是在一个很大的空房间,从小小的窗户望向外面的车水马龙。
老头说,你想去哪里?
我心里有个事情,听说这附近的一座山上有座寺庙,那里有个老和尚,可以问他一下。
噢,那个老和尚我很早就听说过他,他什么都知道,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回答你。
那你知道寺庙在什么地方吗?
过了这条路往下走有座山,和尚在山上面。不过具体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以前有很多人来这里去找和尚,大家都知道在山上,可是有的人在山上找了十几天也找不到,也有留在这里一直找的,找了好几年的。当然也有的人山上走了没多久就看见那座庙了。
你见过那个和尚吗?
没有,我不用去见他。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小的时候我心里就很多问题,不过大部分书里面能找到答案。后来大些有很多问题,问问别人也能得到答案。可是现在开始有没有人知道答案的问题了。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我也不在意。我感觉我知道一点事情就够了。我每天在这里收费,每过半个月去镇上买一次米。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也不关心。
你去镇上买米的时候,要是有人来你怎么收费呢?
我不知道,我出去了这里的事情我当然就不知道了。
我点点头。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岗亭黯淡的灯在跳动。我回到车上又吃了点面包,躺着看窗外的天空;老头坐在岗亭里看报纸。
天上看不到星星,可是能隐隐看到裹在云翳里的月亮。云从月来身上不断地流过,像排污口泄出的浑水。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老头已经不见了,我猜想他是去买米了。
不巧的是,后面有又来了一辆车,车里是个又胖又高的年轻人。年轻人摇下玻璃,这破路怎么还有收费的?给我把杆子升起来!
我不是收费的,收费的老头出去了,我在等他。
年轻人嘟囔了几句,下车到岗亭里,左拍右砸,没什么结果;又到闸杆前手掰脚踹。忙了一阵,似乎没什么用,他又骂了两句,掉头回去了。
我想,我要不要掉头回去。可是要到那座山找到和尚就得经过这条路。世界上的路那么多,可是偏偏只有这条通向那座山。
我坐在车里发着呆,老头回来了,他骑着一辆凤凰牌的老自行车,踩两脚就吱呀吱呀叫三声。
老头说,我有零钱了。
我给了老头十块,说,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见过不去又回了。
那也没法子的事。
老头找给我八块,杆子突然就升起来了
我冲老头点点头,老头笑了笑,坐回岗亭看起了报纸。
一脚油门下去,很快我再回头已经看不清岗亭了。
开了不知多久,前面隐约出现了一座山的轮廓,路也分叉成了两条。
岔口有一个路标,上面写着:左拐,楞果镇。可是直走的向山去的路没有标。
我停下车,点了两根烟,掏出了钱包,钱包上里夹着一张旧照片,上面有座山的轮廓。我把照片贴在挡风玻璃上,照片似乎要和远处的山重叠在一起。
我拿出手机对着远处的山拍了张照片。又抽了两根烟,我刚到喉咙非常堵,心里特别空,眼泪似乎快要从泪腺溢出来,就像吃了那个不知名的果子。
过了良久,终于,我发动了车子,左转向镇子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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