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世界变成一枚「钉子」
想谈论多元思维，源于多元思维的馈赠。大约五个月前，我暂停了七年纯文学阅读的读书习惯，把目光投入社科类图书。我开始重塑思考的思考，放弃追求精确地描述「感受与情绪」。
后者是我一直推崇的个人特色。我的职业是一枚游戏文案，过去我局限地认为，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作家，必须拥有高超的情绪把控力，如张爱玲，她能写出女子「曲径通幽」的心底感受。我孜孜不倦地在这个念头上投入时间与精力，直到有一天，我被要求向项目组同事阐述我构建的世界观逻辑时，我说得一塌糊涂。那一刻开始，我觉得：
当我只拿文学思维来思考文学，整个世界成了我的「钉子」。
这句话我化用了芒格的思想。阳志平老师在《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一文中引用了芒格的说法：
你必须知道重要学科的重要理论，并经常使用它们——要全部都用上，而不是只用几种。大多数人都只使用学过的一个学科的思维模型，比如说经济学，试图用一种方法来解决所有问题。你知道谚语是怎么说的：‘在手里拿着铁锤的人看来，世界就像一颗钉子。’ 这是处理问题的一种笨办法。
这是一个契机，我开始为自己的思维构筑成「复杂网络」。
多元思维是适应的保障
「多元思维」第一次对我形成冲击来自阳老师《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的讲座。讲座中，阳老师提到「多元认知」，他说：
多元认知就意味着你综合使用多种认知方式，这就是认知科学家常用的认知方式。 认知科学有六个母亲：哲学、心理学、语言学、计算机科学、人类学与神经科学，这六个母亲，涉及上述五种认知方式。参考认知科学家的常用术语，我将多元认知的要点总结为：问题解决、跨界、模型。对认知科学家来说，他的使命就是不断求解人类心智之谜，定义一个好的问题，寻找到一个好的模型，赋予一个好的解答。
我们会把精通一个领域的人称为专家，但如果精通多个领域，我们往往称之为「智者」。芒格是这样一位智者，他的成功与「多元思维模型」离不开关系。这里有一个反常识点：并不是所有思维模型都同等重要，要过好这一生，只需要掌握几个重要的模型。
芒格推崇数学、物理、生物与心理学四个领域，阳老师在《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文中为我们做了一个整理：
| 学科 | 核心模型 | 重要性 |
|---|---|---|
| 数学 | 复利模型、时间价值、概率论、排列组合理论、决策树模型、大数定律额、贝叶斯定律、均值回归、现金流折现 | 芒格认为掌握高中的数学知识是必备的技能，数学是抽象度最高、描述最准确的学科。 |
| 物理 | 均衡理论、临界理论 | 硬科学更加值得信任。 |
| 生物 | 自然选择、差异化生存 | 比均衡理论更加符合现实的世界。 |
| 心理学 | 人类的25个误判心理学 | 只有掌握误判心理学，才知道如何不犯错误、更好地指导生活。 |
为了避免「世界就像一颗钉子」，我们求助「多元思维」。我理解的「多元思维」与「眼界多样性」意思差不离，换个说法，那就是「当你遇到问题，你能用多样化形式看待问题」。这一点在生物生存上同样重要——「多样化」提供了「适应」的保障。
达尔文谈进化论时多次提到兰花花瓣，他说：
对于长期生存来说，自花授粉是一个糟糕的策略，因为这样后代只携带单亲的基因，于是，当面临环境变化时，群体无法保持进化易变性所需的足够变异。
生存是绝对没有保证的事情，马奇如是说。他指出，智慧有两大重要要素：「有效地适应环境」与「优雅地诠释经验」。「有效地适应环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必须拥有「适应的智慧」，而「多元思维」是其中一门利器。
构建多元思维式的「复杂适应系统」
美国学者约翰·霍兰在《隐秩序》开篇为我们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
在纽约市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小姑娘彼得逊走进她熟悉和喜爱的商店，直奔其中的一排货架，拿起一罐腌鲱鱼。她有把握地断定，鲱鱼就会在那里。
当读到这段话时，我为之着迷：假如我们遇到难题，思维能像小姑娘彼得逊直奔目标货架那样，直奔「解决方法」处，那多么让人向往啊。
城市人每天消耗大量食品，但城市没有中央计划机构委员会安排与解决购买和配售问题，也没有大量储备发挥缓冲作用，那么城市是如何在短缺和过剩之间，巧妙地避免具有破坏性的波动呢？
霍兰思考这个问题，他认为城市系统与免疫系统、生态系统一样，得益于复杂系统的适应性。
面对变化，其他许多复杂系统也显示出协调运作性。……每个系统的协调性与持存性都依赖于广泛的相互作用、多种元素的聚集，以及适应性或学习。
得此启发，假如我们为思维建模，能否得出一个复杂适应系统（CAS）呢？
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霍兰这样定义CAS：
总之，我们将CAS看成是由用规则描述、相互作用的主体组成的系统。这些主体随着经验的积累，靠不断变换其规则来适应。
思维系统的主体是知识点，知识点与知识点之间相互作用，聚集成学科；学科再与学科连接，构成庞大的思维网络。因此，我们可以用网络科学的理论来观察多元思维。
多元思维的结构更重要
网络科学中有一个反常识点：连接模型的结构有时候比模型本身还重要。同理，多元思维使用何种方式构建网络，比思维本身重要。那么，在CAS角度下，多元思维又有什么有趣的现象？我想从CAS七个基本点来观察。
1、聚集与标识
聚集是简化复杂系统的一种标准方法，常言道「物以类聚」，例如我们可以把「认知科学」定义为「讯息如何在大脑中形成以及转录过程」相关知识点的聚集。在CAS中，聚集有第二层含义，叫做「涌现」。涌现可以理解为：
较为简单的主体的聚集相互作用，必然会涌现出复杂的大尺度行为。
聚集形成过程中，有一种机制起作用，那就是「标识」。标识，是为了聚集和边界生成而普遍存在的一个机制。那么思维网络中的「标识」是什么呢？
我认为它的名字叫做「智慧」。前面说过，马奇认为智慧有两个重要要素：有效地适应环境与优雅地诠释经验，我们通过学习获得智慧，但不是所有学习都能促进智慧。
智慧为标识，聪明者更聪明，正如阳老师在《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文中提到的：
通过滚雪球的隐喻，通过掌握不同认知方式，你会更好地适应未来。特定领域的知识总是很快被淘汰掉，掌握更多认知方式让你面对未知，更加从容不迫。
2、非线性
在CAS中，主体除了「聚集特性」外，还具有「非线性」与「流」的特性。
在开智学堂开设的信息分析课上，阳老师为了解构知识点，以「时间-空间-变量关系」线性方式重组「学术-商业-职业-人际」领域的知识点，但是现实问题往往是复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有时候我们需要切换网络科学角度来看问题。
这样就有了「中心性」视角。思维网络中，并不是每一个学科都同等重要，有的学科「中心性程度高」，是人类历史的主流认知方式。阳老师在《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文中总结主流认知方式有六种，分别是：思想实验、符号思考、实验科学、计算模拟、田野调查和多元认知。
| 认知方式 | 形式 |
|---|---|
| 思考实验 | 像哲学家一样思考：悖论、抽象、对话、格言 |
| 符号思考 | 像数学家一样思考：维度、变形、求解、定义 |
| 实验科学 | 像心理学家一样思考：变量、控制、差异显著 |
| 计算模拟 | 像计算机科学家一样思考：变异、模式、规约；像物理学家一样思考：建模、实验、证据 |
| 田野调查 | 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本位与客位；像历史学家一样思考：解释原始资料；像语言学家一样思考：方言、隐喻 |
| 多元认知 | 像认知科学家一样思考：问题解决、跨界、模型 |
（注：表格内容引用自阳志平《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
3、流特性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流」特性：
我们可以想象有着众多节点与连接者的某个网络上的某种资源的流动。
它有两个重要的特性：
- 乘数效应——只要在某些节点上注入更多的资源就会发生；
- 再循环效应——网络中的循环效应。
那么，注入什么资源能在「多元思维网络」产生最佳效应呢？我认为最有效的是投入「注意力」。我认识一位开智学友，她提到过一种「遍历高阶模型」的学习方法：
步骤:
- 理解并实践实践策略
- 自问自答我能用什么高阶模型
- 做任何题目、思考的时候，尽量多去遍历这个列表清单：
- 做的事情能不能应用高阶模型/有什么关系？
- 这个事的正面鲜活证据是什么？
- 这个事的元是什么？
- 这个事的逆向思维是什么？
- 跳出这件事所在的领域，还有没有其他视角或解决方法？
- 这个方法还能用到什么地方去？
- 这个议题中，什么是关键节点，什么是核心矛盾？
- 表面上现象上看是 A ， 那么结构上关系上有没有可能是 B？
再循环能增加输出并不使人感到特别惊奇，但一个网络中多个循环的整体效应就令人吃惊了。
我们投入「注意力」资源在思维网络上流动，通过一个又一个行为倒逼思考，形成再循环效应和乘数效应，学习效果会十分惊人。
4、多样性
多元思维体现了CAS多样性特性。
多样性既非偶然也非随机。无论是生物体、神经元还是公司，任何单个主体的持存都依赖于其他主体提供的环境。粗略地说就是，每种主体都安顿在由以该主体为中心的相互作用所限定的合适生态位上。如果我们从系统中移走一种主体，产生一个「空位」，系统就会做出一系列的适应反应，产生一个新的主体来「填空」。通常新的主体会占据被移走主体的相同生态位，并提供大部分失去了的相互作用。
CAS的多样性是一种动态模式，它是不断适应的结果。每一次新的适应，都为进一步的相互作用和新的生态位开辟了可能性。正如前面所说的，为了打破个人的单一思维习惯，我开始「重塑思考的思考」。每一次思考虽然不会产生直接深远的影响，却会对整个网络产生「再循环效应」。
5、内部模型机制与积木机制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学习是为了什么？探索信息又为了什么？
或许我们不仅想知道过去，还想预知未来。CAS之所以为CAS，有一个重要的标志，那就是「主体能够预知某些事情」，这是由CAS「内部模型」机制提供的。
构建模型的基本手段在考察聚集时已经指出：剔除细节，使得所选择的模式得到强调。由于这里我们感兴趣的模型，对主体而言是内部的，主体必须在它所收到的大量涌入的输入中挑选模式，即模型，必须使主体能够预知，即认识到当该模式再次遇到事，随之发生的后果将是什么。
这个机制置换在多元思维网络中就是「经验学习」，它又可划分为隐式与显式。
- 隐式内部模型：在对一些期望的未来状态的隐式预测下，仅指明一种当前的行为。
- 显式内部模型：作为一个基础，用于作为其他选择时进行明显的、但是内部的探索，亦即是前瞻过程。
我在马奇的《经验疆界》中找到切合隐式与显式的两种学习模式：低智学习与高智学习。
低智学习是指在不求理解因果结构的情况下，直接复制与成功相连的行为；高智学习：是指在努力理解因果结构并用其指导以后的行动。
低智学习依赖情境，高智学习成本高。两种学习模式各有利弊，我们必须灵活地切换学习方式，而CAS的积木机制为活用多元思维提供了理论基础。
当我们做这件事时，组成部分决不是任意的。它们可以一用再用，构筑和完成大量各种不同的组合，就像孩子们搭积木。……经过自然选择和学习，寻找那些已被检验过能够再使用的元素，人们就能够把复杂事物进行分解。
世界每一刻都在变化，面对恒新的事物，我们如何重复？重复使用积木，获得经验，这就是CAS积木机制带来的启示。
寻找思维的「杠杆支点」
我们考察CAS的简单规律，意图明白多元思维的运作过程，希冀增强适应环境的能力。但这个方法真的可行吗？
我想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寻找到自己思维的「杠杆支点」。那么如何寻找呢？
我们不妨重新考察「从输出问题到输出解决方案」的思维流程，观察注意力是在思维网络中如何流动，当触发到某个临界点，「变化」像一颗种子那样蓬勃生发，我想这就是你的「杠杆支点」。
如在免疫系统中起着杠杆作用的疫苗，引导和重新引导细胞活动的酶，引起中枢神经系统永久改变的暴惊，在杠杆支点处，「一个微小的输入就会产生巨大的受指挥的变化」。
很多CAS都有这样的特性：一个小的输入会产生巨大的、可预期的直接变化——放大器效应。
也许「最小故事」是认知写作学的杠杆支点，「知行合一」是王阳明理论体系的杠杆支点。对于智者芒格来说，或许就是「格栅模型」，而你的思维杠杆支点又是什么呢？
结语
壮阔奇异的生命从简单的识端生发，达尔文在《物种起源》结尾激赏生命的进化：
认为生命及其若干能力原来是被注入少数类型或一个类型中的，而且认为在这个行星按照引力的既定法则继续运行的时候，最美丽的和最奇异的类型从如此简单的始端，过去、曾经而且还在进化着，这种生命观是极其壮丽的。
愿你在复杂系统式多元思维下从容自如地「适应环境」，智慧优雅地生存。
参考文献：
- 阳志平 | 《古典教育与未来教育》
- 《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约翰·H·霍兰，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 《熊猫的拇指：那些有趣的生命现象和生物进化的故事》（S.J.古尔德，海南出版社）
- 《经验的疆界》（詹姆斯.H.马奇，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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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21 完成第一稿
20180822 猫柳补充杠杆支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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