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正面看“淡泊明志”

咬文嚼字——正面看“淡泊明志”

今天继续聊《诫子书》，聊其中的两句话：

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注：现行教材中，苏教2017年版八年级下使用“澹泊”一词，人教2016年版七年级上册则使用“淡泊”一词，下文皆用“淡泊”。）

这两句话翻译过来是说：“不看淡名利就无法明确自己的志向，不宁心静神就无法实现远大目标。”

之前我对这两句话的理解有误。

之前解作隐士之风，讲的大概是视功名如粪土待权财如浮云一片悠然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像庄子陶渊明之类。或许是因为“淡泊”、“宁静”极易让人联系到山水田园，想到隐士雅士，确实，这类人似乎更容易让人理解淡泊宁静，但这样理解究竟对不对，今天就借着《诫子书》来捋上一捋。

诸葛亮写这篇文章时，仍是以儒家知识分子自居，距三教合流尚远，因而当以儒家视角来看这句话，其重点应在“明志”与“致远”，而我之前的理解却只见“淡泊”与“宁静”，有失偏颇。

再则，“淡泊”与“宁静”何须一定隐于山林？身处名利场就一定不淡泊？人在俗尘中就一定不宁静？

所以这样一看之前的理解就很狭隘。淡泊宁静不是对现世的反叛与拒绝，也不是一种特立独行的自我标榜，而是一种对于自我的坚持。

到此处便豁然开朗，淡泊宁静与否，全在于人的内心，全在于你心中的世界如何呈现。这便是儒家的浪漫。明明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儒家选择了最难的一条。

儒家说，这个世界很乱，诱惑太多，但你的德你的心不能跟着一起乱，你得众人皆醉你独醒，你得去改造世界，让世界更美好，然后大家都守规矩，大家都坐怀不乱。

道家就不是这样。道家说，是什么让人乱了心智？是什么让人发狂？金钱吗？好，那就不要金钱。名利吗？那就不要名利。直接从根儿上断了，大家就踏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也不用羡慕谁。要是谁不小心发了点财你也别张扬，招人恨招贼惦记。

法家就更清醒也更冷酷。让这个世界变美好是不可能的，断绝财富权力是不可能的，让人们没有欲望是不可能的，让大家自觉听话守规矩更是没什么指望，那就让人们怕，人们害怕了、畏惧了、不敢了，坏事儿也就没有了。

当然这种理解是傻瓜式的，简单片面，三家精髓何其博大深厚，我这寥寥几语自不足以概括，但不妨粗浅地领略三家特点。这样对比下来，儒家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色彩很浓。

他既要社会蓬勃发展，盛世华章繁花似锦，人们应该积极参与建设，又要人们守住自己，守着财富时不动心，握着权力时不乱性，扛住诱惑，闻着腥味儿不偷吃，既要吃鱼还要熊掌。

你看看，多难。可操作性太小，更别提当时那个社会那个世道，所以尽管有那么多人奔走，儒家还是很尴尬，里外不讨好，最后也没实现“王天下”的宏愿。

但儒家是最有温度的。他只是想温文尔雅地解决问题，让人心多存些善，让世界更美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他知道世道艰难，但他还是要去做。这就是儒家。

难不难是相对的，做不做才是真的。孟子说：“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一件事情，不一定就很难，只是做不做的差别。

孔子不知道礼坏乐崩人心不古么？不知道难么？他知道，但他还是风尘仆仆周游列国了。孟子不知道当时的帝王想要争霸天下的盘算么？不知道难么？他知道，但他还是大声疾呼。

太难了。但他们还是坚定地去做了。他们只是想让这个世道文明些，温润些，和气些，仁义些，别那么血腥凶蛮。孔孟定是极淡泊的，否则不会有那么极致于道的浪漫。

心中有太多的计较是无法淡泊宁静的，更无法谈及明志与致远。

好比我现在，就是凡夫俗子一个，不淡泊，也不宁静，学生时代的宏愿与美好规划，所谓“诗意栖居，艺术生活”都抛却脑后了，因为现在眼里心里都是计较算计，柴米油盐进进出出……只有眼前的苟且，谈不了远方。

诗倒是还是可以的。不过也只能通过诗文来感触“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了。而我又做不到颜回那样“人不堪其忧”，估计街坊邻居都说他是傻子了仍然“不改其乐”。但是要想“明志”“致远”，有时还真得有颜回这么一股傻劲儿。

因为这个社会诱惑太多了、欲望太多了，欲望多了，计较就多了、心思就多了，心思多了，就容易忘了初心，忘了你一开始想要什么，用鸡汤点的话来说就是：“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有人说，你也甭和我扯什么淡泊名利宁静致远，我一开始的志向就是名利，我就是奔名利去的。要这么说，你还真不能太在乎名利，因为有一个词叫“关心则乱”，你越在乎有时反而越容易失去，各种鸡汤文已经说了很多了，我就不多说了。

其实这个道理说来很简单，你只有在排除掉种种纷乱繁杂的干扰之后才能明白自己的内心。

从这一点看的话，诸家智慧皆有相通之处。

佛家讲“明心见性”，你时时勤拂拭也好，还是本来无一物也罢，要让智慧光明照进内心，自照、自见、悔悟，破开心头的黑暗，让心中有光明，明了自心，自见真性。儒家心学也讲自觉本心，自觉自己的良知本心。基督教也讲清心，《圣经》中说：“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你看，他们本来有着不同的主张和观念，在这一点上却是统一的，要你拨开心中的芜杂，拨开心间的迷雾，让自己的初心本心显露出来。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怎么认识呢？就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破去繁杂的干扰，破开迷相，通达自己，获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