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

别人问我有宠物吗？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乌龟”。

偏爱乌龟是从二十年前，大学毕业刚到上海开始工作时。大概因为寂寞，我决定买一个宠物。

猫狗是不可能的。我天生怕毛茸茸的东西。小时候被狗追在后面跑了几百米，所以我实在是怕狗。摸过一次狗，那热热的，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身体，甚至能摸到血管，感觉到血管在里面流动的感觉让我心有余悸。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任何毛茸茸的动物，甚至没有抱过婴儿。这个毛病，在我怀孕后，快生了时，还真成了让我担心的事。我怕孩子生了出来后，我不敢抱怎么办。还好，婴儿的触感和狗完全不同，我才不至于成为一个不敢抱小孩的妈妈。

排除了猫，狗，兔子之后，我想到了“鱼”或者“乌龟”。它们不用我抱，不会钻到我床上来睡觉，不会到处大小便，也不会发出声音。可是鱼得每天换水，于是，乌龟，这个不用操心的宠物被我点了卯。

在花鸟市场买了两只小热带龟，问清楚了喂养方法后，就兴高采烈地提着小箱子回了家。最开始几天，小热带龟慢悠悠地爬来爬去，对我喂的龟食反应积极。可是几天后，开始拒绝进食。我开始着急了。同事出主意，喂它们肉和米饭。于是我把煮熟的肉切碎，扔进水里给它们吃，它们头慢吞吞地抬一抬，没有兴趣。我又换米饭，它们勉强吃一点。小乌龟来到我家后就没怎么长。活动也减少。我想大概这乌龟就是这样吧，哪像卖龟的人讲的那么天花乱坠，说能长到好大好大。

乌龟虽然不长大，但符合我对宠物的要求。他们悠闲地在水里呆着，安安静静地。我喂喂它们，两三天给它们换换水，感受一下照料宠物的乐趣。闲时看看它们慢吞吞地头转过来转过去，眼皮耷拉下来又打开。

一天，本来安静的乌龟却躁动不安，在水里不停地爬，爪子抓得小塑料箱子吱啦吱啦的。我想这是怎么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我住的地方靠上海的内环高架，有时重型大卡车经过时可以感到房子的震动。这时，屋子又震动了，我想这卡车也太厉害了，房子怎么震得这么厉害。然后，我看见屋顶上的吊灯左右摆动。噢，my god, 地震！

这就是1996年东海地震上海震感明显的那次。我刚反应过来，地震就停了。那个晚上大家都提心吊胆。很多人不敢回家，在街道游荡了一晚。又听说有很多夫妻发生了争吵，甚至离婚，因为地震时一方拿了值钱东西就往外跑，完全不顾伴侣落在家里。总之，有惊无险后，大家就轻松地把它当笑话谈论。

我则知道了原来我家乌龟不安定是因为感知了地震。看来，安静的乌龟也是有比人类更超级的能力。

可是，有超能力的乌龟却一天不好似一天。它们几乎完全停止了进食，也几乎不动了。我担心它们是不是死了，可是真动动它们，它们又有反应，所以还是活的。逐渐冬天了，我想它们大概是冬眠了。然后是春天，它们还没有醒的迹象，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我这个难过呀。怎么把个好养活的乌龟养成这样？不是说乌龟长寿吗，难道它们就这样不吃不动，永远也不会死？

我终于确定没有能力让它们“活”过来，又不希望看到它们死在我手里。于是，我决定给它们放生。也许回到大自然里，它们就会活过来，长大，长生不死吧？

一个周末，我捧着小箱子，来到苏州河畔，把它们拿出来放在岸边。那时已是初夏，太阳已有些燥热。我拨弄拨弄它们，它们还是不死不活的。我对它们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呢？我只好把你们放回去了。你们到了河里可要活过来，好好地长啊。”我依依不舍地把它们放了进去，那水并不干净，我甚至看不清楚它们到了水里开始游了还是直接沉了下去。

放生了乌龟后，我还是心情沉重，牵挂着它们的生死。过了好几天，才慢慢忘记它们。

可是乌龟情节就此结下了。

后来一个同事家也有乌龟。是一只陆地龟。从他小学时开始养的，已经二十几岁了，真有一个小脸盆那么大。他说他们让乌龟在家里爬，有时候这龟调皮，不知藏在哪个角落，全家一起找它半天。俨然龟就是家庭成员之一，我听了好羡慕。又想起了那两只可怜的龟。

到了新加坡后，我想让我的孩子也分享对乌龟的喜爱。我去宠物店买了两只，算给孩子的惊喜。本来希望让孩子们学会照顾它，最后，还是成了我的工作。

这回，宠物店的人对喂养方法介绍得更详细一些。他说养龟的重点是保持龟的活跃，如果地方太小，温度太低，乌龟就会失去活度。失去活度了就不太吃东西，也不太长。我想起了那两只乌龟的情形，忙问，那会怎么样。店员为难地，吞吞吐吐地说，那就不好了。随后，店员拿出一张纸让我读，并要签字。我一看，是动物保护的表格。乌龟是受保护的动物，所以购买者需承诺不虐待它。

在热带国家养热带龟，省心很多。现在的龟食大概也进步了，乌龟喜欢得很。每次扔进去，都一会儿就吃完了。不过，我想，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如今身为人母，懂得怎么去照顾一个生命。水要放去氯剂，龟食吃不完要捞出来，每天让乌龟晒太阳补钙，气温保持28度以上，不要让它吹风等等。我严格地按照店员的交待做。乌龟茁壮成长。

两只乌龟习性不同，一只很贪吃，很凶，一只很胆小。每次投食，那只胆小的都不敢去抢，一过去，另外一只就扑过来咬它。我当机立断，再买了个箱子，把两只龟分开养。可是，那只胆小的龟还是吃得少，动得少。两只乌龟买来时一样大，都只比酒瓶盖大一点点。很快，那只活跃的乌龟明显大了一圈，胆小的那只却不见长。之前的阴影笼罩，我特别担心。我上网查是不是乌龟得了什么病，看着都不像。我又去宠物店，问这种情况怎么办。店员也只说乌龟习性不同，有些乌龟就是慢些。

原来乌龟和人一样，讲究丛林法则啊。

还好，那只乌龟虽然吃得少，但还是吃的。长得慢，但还是慢慢长的。慢就慢点吧。

而那只长得快的乌龟，可不得了。有时，我想它大概不是乌龟，是其他动物附体吧。它太颠覆我对乌龟的认知了。乌龟总是安安静静，慢慢吞吞的。而那只乌龟哪有安静的样。除了不会叫不会说话，它像个小狗一样上蹿下跳，不是在水里不停地划，就是爪子抓着箱子壁，更时常扶着水箱直直地站起来，真让我目瞪口呆，就差直立行走了。我甚至发现，如果我向水箱走近，它就立刻急切地朝我这边扑来。有时它站立时用力过猛，一个倒栽葱，就壳朝下肚皮朝天了。人说龟翻身最难，这只龟可不在话下，我们围着看它四只爪子往空气中一抓，肚子一腆，一下就翻了过来。真是精彩。

两年后，那只龟就我大半个巴掌大了。

我们搬家后，那只缓慢生长的龟忽然变化了。胃口大开，动得也多了。难道以前水土不服，换了套公寓它有感应？在新家住了没几个月，它长得都快追上它的朋友了。看来乌龟也有早发育晚发育之说。不是不长，只是有些先长，有些后长。

本来我想把它们养大后，就去公园里放生。可在越南的一个乌龟博物馆里我了解到，我养的这种龟是杂食动物。它们在水里会吃鱼，甚至会吃其他的龟，凶残得很。这种龟，本来只存在在南美洲，却因为宠物喂养被带进了亚洲，不利于亚洲的水生态环境。我对讲解人员说好像我家的龟长得就是这样的。讲解人员诧异地问，你养了龟？我不好意思地说，是的。讲解人员气愤地说，就是你们这些人买这种宠物龟，才会有人从南美洲把这种龟贩来。霎时，我觉得自己罪恶感深重。

这下，乌龟不能放生了。我只能继续养着它们了，尽量让它们的生活条件好一些，更接近大自然一点。新家有个露台。与其在自来水加东西去氯，不如让它们享受自然的雨水。新加坡每天一场雨，是否让它感觉自己如在野外般？有时，我把它们放在露台上爬上几个小时。

对不住了，乌龟，因为我这样人的小乐趣，剥夺了你们自由生长的权利。你们本应在南美洲热带的河流里，与鳄鱼抢食，与水草嬉戏，现在却只能在我家几十平米的露台上爬行。只希望你们能真正成为长寿龟。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去南美，我就把你们提去那里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