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少儿版《聊斋》给孙儿听,小朋友对《狼》一篇很感兴趣,听了一遍还想再听一遍。狼很狡猾,会想办法,从麦草垛里钻过来袭击人。他看见过狼了,不是在山林里看到,是在动物园里看到的。我不如我孙儿,我孙儿还在动物园里见识过狼,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关于狼的知识,全是听来的和读书读来的。
我1958年出生。老辈子说,我出生的年月,这地方狼很多,有时候成群结队在山坡上活动,有时单独串到村里来嗷嗷地叫,瞅个机会叼人。那时候,人闹饥荒,可能狼也在闹饥荒。它们实在饿不得了,啃土吃。土毕竟不好吃,吃下去又没什么营养,装在肠胃里,沉甸甸地坠着,难过啊。不如来村里窥伺,能逮个活物去吃吃,上好的选择。可人不是好逮的,他们手里有工具,锄头镰刀扁担都是工具,都是反抗的武器。弄不好,人逮不到,还连自己的小命也丢掉。狼饿不怕死,这风险是一定要承担的。
汪大爷讲,上级通知下来,公社推荐他去当工人。那年他16岁,曾在寺庙改成的小学堂里念过一年书。按照他说法,自己花花的望得来几个字。去当工人,要开个证明。初生牛犊不畏虎,拿起笔来,自己在纸上画了画,以为就是证明了。过沟过河过山林,到公社上去,找党委书记盖公章。去到一个山坡上,遇到公安局的,山头上架着三门机枪。一大群黄狼,从山那边跑来。领头的狼没有发现黑洞洞的枪口,或是发现了,不知为何物,率领着后面的狼子狼孙继续前进。进到伏击圈里,机枪哒哒哒响起来,许多狼滚到山沟里去,也有些逃跑了。汪大爷说,他自己看见了打狼场面,也历了一次险。找到公社党委书记,党委书记接过证明一看,说:“小娃,你这证明谁写的?要不得。” 想了想,帮他重写一个,加盖上公章。
马大爷讲,他们家住在山脚下。院子里栽着一棵梨树,前年里,他去地里锄草,抓到一只小八哥,拿回来用个竹笼子装了,挂在树枝上。这小八哥一天一天长大,要学人说话了。根据别人传授的经验,拿来剪刀,给八哥剪了剪舌头,让八哥的舌头尖些小些。逐渐这八哥会说话了,主人的的一些日常用语,它会讲了。梨树下面有一盘石磨,地里收了包谷小麦什么的,要用磨来磨成面粉食用。
马大爷的妻子名叫小芬,早上起床来,洗洗脸就去梨树下的石磨上磨面。屋后的山高高的,只要转磨方向对头,就能那把个山坡看得清清楚楚,装在笼子里的八哥也能把山坡看过一清二楚。一头牛在活动,一匹马在啃草,一个人在走动,光天化日,明明朗朗。忽然,笼里的八哥叫唤起来:“小芬,狼来了!小芬,狼来了!”接连就是几声。小芬转回头去看,妈呀,一只大青狼正在从山坡上向她这里冲来!吓得她丢下推磨的木棍,返身跑进家里,把门闩紧,心突突地跳。还是八哥提醒,还是八哥报信,再慢一点,狼来到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刘大爷回忆,这是一段悲惨的往事。他儿子洪已经十岁了,读三年级。有天晚上,干活回来,吃过晚饭,刘大爷端着烟锅一边吸烟一边坐在屋檐下休息。一群小孩子来找洪玩,洪约他们到院子里做大鱼钳耳朵的游戏。大家跟着洪坐到院子的泥地板上,围成一个圆圈,谁也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天色逐渐暗下来,夜幕就要降下。刘大爷吃着烟,孩子们按部就班把游戏演下去。
一匹老狼躲在暗处观察,找准机会,突地窜了出来,一嘴咬住洪的脖颈,迅速甩到背上,箭一样向着山上跑去。孩子们吓得哭起来。洪的父亲反应过来,几声“妈呀”喊过,提着身边的扁担追去。两只脚怎会跑得过四只脚。听见狼来叼小孩的消息,邻居也跟着追了上来。后山响起一片喊声,火把照亮山路。向前追赶,来到一条山沟,看见苦刺的棵子上挂着一条红色的衬裤,这是洪穿的。天完全黑了,狼不知了去向……那个时候,村村寨寨发生狼叼人的事,大人小娃出门,最怕的就是狼。直到今天了,一二岁的娃儿哭闹,奶奶吓唬一句:“别哭了,再哭狼就来了。”还能镇住哭闹的娃一会。
施大爷已经作古了,1958年的时候,人民公社大跃进,白天干农活,晚上开会。那晚开会地点在赵家的老屋里,不像现在,电灯光明晃晃照着。点燃盏煤油灯,支在供桌上,黑隐黑隐的。坐在屋子里的人还可以照见,走出屋子去,什么都看不来。队长宣传党的的政策,安排农业生产,话越说越多,开会时间拖长了。
施大爷这个人又肥又壮,臂力过人,烟瘾大得很,下地的时候,肩膀上扛着锄头,手里一定要拿着他的烟锅;睡觉的时候,烟锅要放在床旁边,睡醒翻个身,要坐起来吸几口烟;开会的时候更不用说,你讲你的,他吸他的烟。施大爷尿急了,憋不住,出门去方便一下。那时候的人,穿的是甩裆裤子,裤管很粗大。找了个背静的地方,捋起裤管……忽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对过来,也许是狼没有看清他,不然这狡猾的家伙怎会犯这样低等级的错误。施大爷反应过来,狼!重重一烟锅砸下去,把烟锅砸成两半截。受到这猛烈一击,狼调转身子逃跑了,好险啊。
大饥荒过去,人们的日子好起来,大家都能吃饱饭,很奇怪,这狼跟着不知躲到哪去了,再也见不到了,当然更不会到村子里来祸乱了。只是留下一些故事,充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写这篇稿子,不是希望狼再出来,而是希望它们永远躲在蒲松龄老先生笔下,安分守己,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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