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又名《丧失为人的资格》）是太宰治的代表作，它是一部半自传体小说。在小说里，太宰治用平淡如水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叫做叶藏的人自我放纵和游戏人间的一生。它既是太宰治的遗作，又似遗书，太宰治巧妙地将自己的人生与思想，隐藏于书中主角叶藏的人生遭遇之中。

“我想爱一切，我想美丽地活着。”这是太宰治无助与绝望的灵魂告白。

“不要绝望，在此告辞。〞这是太宰治的临终遗言，既是他对生者勇敢面对生活的鼓励，也是他对自己失败人生最痛彻心扉的诀别。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阅读此书，借由叶藏的独白，来走进太宰治的内心世界吧。

讨好周围的人，这是叶藏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1.1 最痛苦的莫过于吃饭

叶藏出身于东北乡间的富贵之家，拥有森严的等级和规矩。作为幺子，他没有继承家业的责任，而且他自幼体弱多病，在家中的地位很低，几乎得不到父母亲的关注。

叶藏平时生活在女人堆里，她们大多数时候让他捉摸不定，叶藏生怕踏错虎尾，受到伤害，总是怀着如履薄冰的心情和人交往，所以他对人总是感觉恐怖，战栗不安。

没有人教给他任何生活的知识。叶藏的所有感知，都是依靠他自己的自我摸索。直到二十岁，他才知道床单、枕套、被套等都是实用的东西。

他甚至不知道人为什么不吃饭就会饿死，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可恶的恐吓之词；而人必须劳动、吃饭，这么简单的道理，对于叶藏却是艰涩难懂、只是更具胁迫感的话语。

在自家用餐的仪式感，让他觉得吃饭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吃饭时间成了他最痛苦的时刻。刻板的生活，让叶藏如同身陷炼狱。

1.2 从小练就取悦他人的本领

因为叶藏既不知该与人谈些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谈起，所以他与人几乎无法交谈。于是他用滑稽的言行讨好他人，以此维系着与人类的联系——叶藏说，那是他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被家人责怪的时候，他从不还嘴，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虽然内心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他总是将懊恼暗藏于心，一味地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纯真无邪的乐天派，逐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滑稽逗乐的怪胎，以期游离于世人的生活之外。

就是父亲要为他买礼物时，他虽然明明想要的是书，却会为了讨父亲欢心而迎合父亲，违背自己的心意要个玩具狮子。从小他就觉得，委屈自己不重要，取悦别人才重要。

就这样，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对喜欢的事也总是偷偷摸摸，叶藏总是品着极为苦涩的滋味，总是因难以名状的恐惧而痛苦挣扎。

而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包括父母。没有人知道，顺从讨好的背后，是叶藏对人类深深的恐惧和对人类关系的不信任。

1.3 隐忍不言的孤独

在学校，因为考试分数比班上任何人都高，所以叶藏相当受人尊敬，可这同样让他万分惊恐。所以他故意淘气。

在家里，叶藏受到了佣人的侵犯，但他忍气吞声，默默承受。他敏感地发现了大人的相互欺瞒、相互猜疑、自私自利的行为。但他不敢告诉父母。他的内心却变得更敏感、阴暗、早熟、孤独。

如果父母能够及时关注到孩子的经历，能够及时给予他正向的反馈和引导，那他就不致于觉得“人类终究未能让我明白其中真谛。”“人类对我这个名叫叶藏的人紧紧合上了信任的外壳。即使是我的父母，也不时展现令我费解的一面。”

如果他的父亲送他礼物时，能放下架子真诚地和他交流，给他想要的礼物，并反对他滑稽、故作淘气的行为，那叶藏或许就不会自卑、懦弱，不会形成讨好型人格。

如果他的哥哥姐姐们能和他友好相处，能给他关心、陪伴和引导，那叶藏或许就不会自闭和自卑，就不会像身处黑暗之中，不懂得该怎样突围而出。

而叶藏的生活并没有这样的“如果”。所以，叶藏变得更敏感、更忧郁和更不自信。他性格上的缺陷，最终导致他可耻地度过他短暂的一生。

而他悲剧的起源就是缺乏父爱，缺乏家庭之爱。

2.1 同学竹一的两个预言

叶藏离开家去读了一所靠近大海、遍布樱花的中学——原因是有一位远方亲戚住在这所中学附近，叶藏可以寄住在亲戚家里。他的父亲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推开了“父亲”的责任。

懒惰的叶藏凭借着搞笑的本领，日渐赢得同学的拥护。但他对人类的恐惧毫无消减，反而日益翻涌。所以，叶藏要隐藏自己的真面目。不料，在他做单杠练习故意摔倒，刻意出丑时，被毫不起眼、又丑又笨又邋遢的同学竹一识破。

之后的每一天，叶藏都活在不安与恐惧之中，他害怕竹一会把真相告诉别人。所以，叶藏经常对竹一谄笑。有一个下雨天，叶藏以给竹一借伞为由，拉着竹一冒雨回家。

竹一的耳朵有耳漏，每次淋雨都会好疼。叶藏取来棉花和酒精，让竹一枕在膝头，细心地替他掏耳朵。就是在那一天，竹一说了他对叶藏的预言：会有女人为叶藏着迷。

有一天竹一送给叶藏梵•高的自画像，它启发叶藏完成了自己阴森凄惨、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画像：表面开朗，实则阴郁，那才是真实的叶藏。但除了竹一，任何人都没能看过这幅画，也唯有在竹一面前，叶藏才可以放心展露他自幼脆弱的神经。

然后，竹一又说了他的另一个预言：叶藏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

少年叶藏和竹一，都是人群中的边缘人——精神上的先行者，所以竹一才能看出叶藏讨好背后的孤独与恐惧。他的这两个预言从此烙在叶藏的身上。

2.2 坏朋友堀木的教唆

叶藏想考美院，但父亲让他上高中。叶藏只能茫然从命，到东京读高中。

但叶藏无法适应集体生活，所以他住在家里的别墅。父亲经常不在家；叶藏经常旷课。如果父亲在家，叶藏就假装上学，实际上他是去画塾。

在画塾里，叶藏结交了大他六岁的堀木，一个都市无赖。一开始，叶藏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以有这样的朋友为耻。但是，“久入鲍肆而不闻其臭”，在与堀木结伴同行中，叶藏终被这个自己瞧不起的男人击垮了。

他接受了堀木的生活教育：不仅跟着堀木喝酒，还跟着堀木抽烟、嫖妓。而叶藏渐渐发觉，若想暂时消除他对人类的恐惧，酒、烟、娼妓都是绝好的手段。

对于自小就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叶藏而言，娼妓柔软的乳房、温暖的怀抱、自然流露的善意让他拥有安全感，让他放松身心，沉沉睡去。他从娼妓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圣母玛利亚的光环。于是，他沉醉在娼妓的温柔乡里。

甚至，为了拥有烟酒、娼妓，他愿意变卖自己的所有家当而无怨无悔。

2.3 跳海自杀

叶藏在东京的胡作非为，他的父亲无动于衷。事实上，即使是在同一屋檐下，叶藏和他父亲也经常三四天见不到面。叶藏总觉得父亲难以接近又很可怕，所以他私下盘算着要搬出别墅。就在这时，管家告诉他，他父亲有意要卖掉这栋别墅。

而作为儿子的叶藏居然毫不知情。

他父亲很快卖掉了别墅，叶藏只好租住了老旧公寓里的一间昏暗的房子，生活顿时陷入窘迫。

家里每个月固定给的钱，叶藏两三天便挥霍一空；然后他轮流给父亲、哥哥、姐姐写信要钱；最后在堀木的教唆下，频繁出入当铺。尽管如此，手头依然拮据。

到了后来，走到哪里都惴惴不安的叶藏，只有混迹于大型酒吧，湮没于醉鬼和服务生之中，他那颗心才能获得宁静。

而他，和酒吧女服务生恒子——一个诈骗犯的妻子，共度的那个夜晚，竟是他获得解放的幸福一夜。仅此一夜，他马上提起裤子跑了。因为——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但让叶藏感到了幸福的恒子，却连得到醉汉堀木的亲吻都不配。恒子在世俗的眼光中，不过是个疲惫又穷酸的女人。就是当这个女人发现叶藏只剩下三枚铜钱时，无心问了一句：“哎呀，只有这些了吗？”这话瞬间激起了“有钱人家公子哥”无法苟活的耻辱，他决定和恒子跳海自杀。

结果恒子死了，叶藏被救了回来。

对于这件事，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没有一个人给他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派来一位亲戚收拾残局并转告叶藏：家里跟他断绝了关系。

儿子做错了，父母亲不是给予他帮助和挽救，而是冷漠地放弃！比起孩子的生命和未来，他们只是更关心自己的名声。不就是这样冷漠无情、势利的父亲，迫使孩子无数次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而最终走上了绝路吗？

强势的父亲是可怕的，但冷漠的父亲更可怕。叶藏的父亲，既强势又冷漠。所以叶藏悲剧难免。

叶藏被学校开除了，同时被自己的家庭抛弃了。

3.1 高圆寺公寓的“爸爸”

哥哥瞒着父亲寄钱给叶藏上学的担保人，却因为担保人的无效沟通，叶藏不知道尚有回校读书的可能，所以他决定做一个画家。

他去堀木家找人，然后遇到了来取稿的女记者静子——28岁，丧偶三年，有个5岁女儿。

叶藏跟着静子，第一次过上了小白脸似的生活。从此，叶藏与家里完全断绝关系，同静子光明正大地同居。

在静子的帮助下，叶藏的漫画卖出了好价钱，但惶恐和忧虑与日俱增——郁郁寡欢之至，叶藏突然想起了故乡的家。

那段时间，叶藏唯一的安慰便是静子的女儿，她欢迎他，毫不犹豫叫他“爸爸”。

但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告诉叶藏，她向神明祈求“我想要一个真的爸爸。”从那以后，叶藏在孩子面前也会提心吊胆。他觉得自己比猫狗还要低级，他是蟾蜍，是只配在地上活动的蟾蜍。

一夜酒后终于回来的叶藏，看见了母女俩做游戏的幸福生活，自觉是个破坏别人幸福生活的“混蛋”，他离开了静子。叶藏，骨子里是个善良、温暖的人啊！

3.2 京桥小酒吧的“小白脸”

叶藏转身去了京桥小酒吧的二楼，再次过上了小白脸的生活。店里的常客对他甚为友善，他也逐渐对这个世界放下了戒心，慢慢地发现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叶藏觉得百无聊赖，他急切地盼望着可以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纵使巨大的悲哀将接踵而至，他也在所不惜。

然后叶藏遇到了祝子——酒吧对面一间小香烟铺的女儿，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还长着一对小虎牙。

祝子白皙的脸上闪现的是不曾见过丑恶的童贞，那是在娼妓的脸上无法见到的景象。它在叶藏眼中尊贵无比。叶藏毫不犹豫窃取了祝子这朵鲜花。

3.3 和祝子结婚

叶藏决定要与祝子结婚。

但叶藏本来就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幸好有京桥酒吧老板娘的侠义相助，叶藏才能与祝子顺利完婚并开始新的生活。

但婚姻带给叶藏的快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接踵而至的悲哀却绝非“凄惨”所能形容，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婚后最初的日子，叶藏不再喝酒了，他已渐渐专心于已成为固定职业的漫画创作中。晚饭后，夫妻俩去看看电影，回家的路上去咖啡店坐坐，或是买盆花。和小小新娘讲讲话，端详她的一颦一笑。

叶藏的胸中泛起点点温暖，他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地成为一个普通人。

可是堀木又出现了。这是叶藏生命中的魔鬼，他的到来，让叶藏过往的可耻和罪恶的记忆重现，叶藏坐立不安，恐惧到想要大声吼叫。

于是，他们又出去喝酒了，叶藏又掉入了以往那个酒坑里。

在那一个闷热的夏日夜晚，堀木来找叶藏借钱，然后他们在屋顶开始了一顿纳凉晚宴。就是在那个晚上，叶藏经历了两次心碎——他对人的信赖之心从此彻底破裂。

第一次破碎是堀木叫叶藏不要在他面前得意忘形，他说他和叶藏不一样，他没有像叶藏那样受过被绳子捆绑的耻辱。原来，在堀木眼里，叶藏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更不是朋友，他只是一个自杀未遂、恬不知耻的蠢笨怪物，行尸走肉。堀木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利用叶藏罢了。叶藏为此酒后真言大为震惊，因为，对叶藏而言，这个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个堀木。

这对等的交情，瞬间让叶藏对堀木的信赖之心破碎。

第二次破碎是祝子被那个常来请叶藏画漫画的矮个子商人玷污了。“房间里面的两只动物”让叶藏一夜之间，少年华发。叶藏对所有的事情失去了自信，对人类生出无止尽的怀疑，世间生活再也无法引起他一丝期待，一丝快乐和一丝共鸣。他心如死灰。

祝子对人心怀信赖，不懂得对人起疑，竟成了悲剧的罪魁祸首。他向神明发问：“信赖何罪之有？”

比起祝子的身体被人玷污，祝子的信赖被人玷污，更让叶藏难过。

在那个晚上，叶藏对人的信赖之心破碎了。他像被人迎头砍中眉心，声嘶力竭。

3.4 挣扎与堕落

祝子被人玷污，叶藏非常自责，他又回到了只有酒精的日子。他从早到晚喝着烧酒，牙齿脱落得残缺不全，漫画的内容也猥亵不堪——他偷偷做起了临摹春宫图的买卖，只为赚到买烧酒的钱。

然后在那个烂醉如泥的深夜，叶藏吃了安眠药企图自杀，在睡了整整三天之后才醒了过来——在这三天内，医生没有报警，而叶藏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要回家”。

可想而知，在叶藏的内心深处，对家是多么的眷恋，可惜他却不能说出来，毕竟是死是活，父亲根本就不关心。叶藏只是喃喃着，不停地落泪。

在服毒事件后，叶藏出现了咯（ka 3）血。在找药治病的时候，药店老板娘——一个跛脚寡妇，叫叶藏注射吗啡来戒酒，慢慢地叶藏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瘾君子。后来为了得到吗啡，叶藏又开始仿制春宫图，并与老板娘发生了肮脏关系。

活着，似乎已经成为了罪恶之源。

这时，叶藏还是想要逃离地狱，所以他启用了最后一张王牌——向父亲求救。让他绝望的是，家乡杳无音讯。

于是，叶藏决定投河自杀。但就在想自杀的那天，担保人、堀木和祝子等人把叶藏送到了森林中的精神病院。

叶藏从此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他的额头刻上了疯子的印记。

三个月后，叶藏大哥到精神病院，告知他“父亲已过世”的消息，故乡的山水顿时浮现在眼前，那份曾占据在叶藏心里的眷恋般的恐惧已然消逝，叶藏的心变得空空荡荡，连苦恼的能力也随之失去了。

后来大哥把叶藏接回东北海边温泉，请了一个六旬的女佣照顾他。两人在三年中多次发生关系，当年竹一的预言，如同一个魔咒。

一切，终将过去。

27岁的叶藏看着像四十多岁，只留下三篇手札和许多被他

出身名门的叶藏，从小天资聪颖，为何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呢？

小说在尾声部分，借助京桥小酒吧老板娘的口说出了原因：“是他父亲的错。”老板娘无意中说出口，“我所认识的阿叶非常率直、非常机灵，若是不喝酒，不，就算喝了酒……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

小说到这里，以老板娘这样一句无意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老板娘的这句话看上去似乎是无意之谈，而实际上，父亲的确就是背后对叶藏的人格状态产生了深刻影响的人。

叶藏一生的悲剧，主要原因在于他冷漠的父亲。中国古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叶藏生出来之后，父母就把他丢给别人来看管，小时候是佣人，长大后是亲戚。而父亲，只是为着他的仕途而忙碌，他对孩子，没有教育，只有干预。对于孩子好的，他没有肯定；对于孩子不好的，他不是帮助，而是嫌弃。

父亲，本该是孩子人生路上的启蒙老师，是孩子的领路人，他却成了压在叶藏心头的一座大山，是儿子想亲近却不得其法的人，是让儿子害怕的人。

没有父母的理解、引领、认同和肯定，这样的孩子注定会在自卑和耻辱中摸索着来度过自己的人生。就像叶藏，在他黑暗的世界里，坏朋友、烟酒和娼妓就像打开的天窗，给他带来光明和温暖。

人间失格，失格的，是叶藏，还是人间？那个践踏自我也要取悦他人、打自己耳光也要满足他人期待的“神一样的好孩子”，仅仅是叶藏吗？难道不是这个社会许许多多人在现实之光照射下会出现的影子？有多少人为了生存，会戴上谄笑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