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外面的炮声惊醒的。先是长鞭,再是一个个的大雷子,最后是烟花,在尖锐的哨声一样的伴奏下,升空,炸开,再噼里啪啦一通,四下散落。
看看时间,五点半。
左边太阳穴疼得厉害,喉咙痒得一声声咳嗽。我赶紧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以隔开从窗口,门缝,头顶瓦缝里漏进来的凉气。
真的很冷。我确定我已在千里之外,婆婆家住的山窝里了。这里总是湿漉漉的,修长又青翠的竹子上,墙角堆放的柴禾上,都有一层濡手的粘连,似乎甩都甩不掉。婆婆说,这里刚下过蒙蒙的雨,所以院里泥泞。
晚上我起夜的时候,披了棉袄,卸下门闩来到院子里,竟像一脚踏入仙境!院子里雾气弥漫,青白色的雾升得很高,轻轻的漂浮,又随着夜风游动,有的都升到屋脊上去了。我一时看得入迷,站着没动,想不到婆婆还没睡,从厨房出来,说:这是山瘴子。顿时,我的脑海里就涌上无数的林海,有些门派以瘴气为屏,不知拦截了多少居心叵测的敌手,江湖险恶。
顺着那雾往上瞧去,暗沉的天空,竟然挂着这么多闪亮的星星!这星星,比我们寻常见的更大,更明,像重镀了银光,神采飞扬,照耀着这里的山凹凹,山里的每一条沙石小路,小路上野生的荆棘,蓬蒿,和小棵的板栗。
婆婆怕我们冷,上到桌子上把糊窗户的塑料布重新挡好,把新枕头全给我们用,从老式的衣箱里翻出枕巾把枕头都盖上,说,这都是洗得干净的收起来了。还说:“红,老家什么都没有,让你们受屈了,也没有好床铺。”我看看四下的土坯墙,墙上成年累积的落灰,旧碗橱改成的衣橱,竹竿错乱搭成的屋棚,从烂瓦缝隙漏下来的夜光,心里五味杂陈。
就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婆婆养大了她的四个儿子,又养大了四个孙子孙女,她老苦一生,手如树皮,脸上沟壑丛生,背也渐渐弯曲。但只要我们回来,她就尽她的最大能力让我们住得舒服,围着灶台一站一天也是笑意盈盈,切腊肉,烧锅台,炒青菜,炖鸭子,忙得团团转,却把进厨房的我们一个个都撵出来,让我们去吃,去烤火,去看电视,去喝茶。
炮声此起彼伏,在大山里远远近近的传来。
烧纸,磕头,祝愿。阳光带来了春天的味道,明媚的光线照彻了夜里的所有黑暗。大人,孩子,都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放进炭火盆里的红薯散发出甜甜的香味,狗儿嗅见,也跑来在脚边卧下,像是等红薯烤好,也分一杯羹。
清晨的雾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一丝都觅不到了。草枝上的霜也融化,化成水滴沉沉的坠着。石头上的青苔慢慢烘干,蓄了暖,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梦幻。池塘里的水幽深且绿,和河湾里的清亮迥然不同。鸡儿踱着方步,很有主家的派头;腊肉在竿子上晒着,冒着油光;青瓦上炊烟袅袅,那是婆婆又在准备早饭了。
今天立春。今天除夕。愿公婆安康,愿所有的一切都如春光灿烂,顺遂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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