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碗

作者: zym_b252 | 来源:发表于2018-10-07 19:12 被阅读0次

    假期回家,少不了要同父母回老家看望爷爷。每次到爷爷家,总会看到爷爷家神龛上放着一只土制寿碗,上面写着“一百零四岁寿辰纪念”的字样,于是便问爷爷这寿碗的来历。

    爷爷拿下寿碗,交到我手中,思绪回到几十年前。哪时候,王奶奶家人口多,田大,地大,家业大,有名的“地主”,也是最会用人意经营家业的好“地主”。

    爷爷在王奶奶家里的当长工,因为家中人口多,粮食不够养活家人,经常找王奶奶的救济,每次都有求必应,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因此才有了现在生机勃勃的我们一家。

    这样的待遇不只是我们家有。全村上下都有,无论老幼,无论生老病养,无论钱财粮食,有困难都要找王奶奶,只要找到她老人家都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帮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全村人都铭记着王奶奶好,自家农活没忙完都会先帮王奶奶家完成她家农活。因此王奶奶家不但土地好,粮食也是最好,最丰产。她是自老伴去逝后,她是全村付出最多,得到帮助最多的人。家业比老伴在时家业扩大了几倍。

    爷爷看了看碗,继续说,三十年前的冬天,听到王奶奶要走的消息,全村的人奔走相告,都想为王奶奶送行一程。

    在我们村,凡是高寿老人即将过逝,都要为其送行。一是希望得到老人看一眼后得到她的庇佑,活到她的年岁。二是得到孝家发放的带有高寿纪念的碗吃饭,吃完后带走,给自己或是儿孙吃,让他们也长命百岁。三是村内无论谁家有大屋小事,都必须出力帮忙。以便自家有事也有人帮助分担。加上王奶奶的德高望重,因此场面的壮观也是空前的浩大。

    王奶奶今年一百有四,是我们村唯一上百高寿的老人。她老人家一生育有八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已经五世同堂,家中加上刚出生的来孙恰好一百零四个人口。因此披麻带孝的孝子规模也是有村以来绝无仅有。

    村里人对王奶奶的称呼,从烈祖,天祖,高祖,曾祖,到奶奶,大姨,姑妈都有,弄得王奶奶经常昏了头,只知道顺口答应,早已分不清称谓是否正确。最后除了近亲的按辈份称呼外,大部分无论老少都叫王奶奶。

    听到消息的村民们逐渐向王奶奶家走去,稀稀疏疏落叶不时牵绊着急急的脚步,大山披带着的绿绒被早已退去,露出狰狞的骨形,面容桔黄。

    我到王奶奶住的院子时,家人们早已将王奶奶抬到门口的大院子内,院子前面一片全是王奶奶家的田地,田地尽头就是大山,山上四季常流着拳头大小的山泉,灌溉着山脚这片肥沃的田地。

    王奶奶头南脚北的躺在软椅内,看上去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不像要走的样子啊!后来才知道这是道家说的“回光返照”。

    家族内的儿孙站在王奶奶的周围,从八十二岁的老大开始,王奶奶颤巍巍伸出双手,抚摸老大的头,又小心翼翼抚摸老大的脸,颤抖的双手刚接触到脸又不由自主的往回收缩,象晴蜓点水,王奶奶又使劲将手往脸上伸去,老在把脸往前凑,尽可能让王奶奶大面积的接触到他的脸。枯瘦的手从从额头往下,一寸一寸的下移,从脸庞到下巴,象是尽最大可能的舒展老大脸庞上的皱纹。

    王奶奶双手捧住老大的脸,两个拇指颤颤的在老大的眼角从内往外,为老大抹去眼角及脸颊上的泪水。认真的看着老大的脸,看得如此的仔细,象是要把整张脸硬生生的塞入大脑中。放开双手,伸出食指示意要大儿子的手,大儿子会意地伸出右手放在母亲的中手,双手紧紧的握着。大儿子把另一只手盖过来,覆在王奶奶的手背上,四只干瘦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四只眼睛泪水直流,一会过后,王奶奶挣脱自己的右手,面带笑容的向老大伸出了大大的拇指。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接着指了指老二,老二赶紧双腿跪下,将头伸到王奶奶手够得到的位置。老二比老大小三岁,这样的年纪,根本看不出年龄的差距,被时间刻下的皱纹同样的深刻,岁月吹白了的头发没有一丝杂质。王奶奶同样的动作,为每个儿孙擦掉脸上的泪,示意不要悲伤,挨个舒缓抚平抽泣的心,重复的伸出大拇指······。

    最后一个是家中最小的第五代玄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孩子的母亲跪着将孩子抱到王奶奶的右侧前,王奶奶双手更加抖得厉害,似乎怕这一触摸吵醒睡熟的婴儿。她显得更加用力抑制颤抖的右手,轻轻放到婴儿的头上,用拇指梳理着小孩子嫩如草牙的头发。手在微微的下移,刚接触到孩子的脸,又马上移到头上,来回几次。奶奶其实很想摸摸孩子水嫩嫩的脸,双生怕自己粗糙的大手伤着细嫩如水的肌肤,只好又回到孩子的头上。

    手停留在熟睡孩子的头上,目光移动全面打量着这一百多号的家人,从左到右逐一扫视。慢慢地移向远处巍峨的大山,白色的岩石从枯黄色中露出,犹如传说中的白无常,面目狰狞。王奶奶脸上呈现舒缓的表情,象是遇上久违的朋友。

    目光又慢慢移到田野,看这上百年来一直耕耘的土地,曾因这片土地,养活了这上百号人的大家庭。虽然辛苦,却留下了一个个鲜活的子孙后代。

    田坎尚有点滴绿意,谷桩的枯黄色占据整个田野,偶有翻恳的条痕隔断枯黄的延绵,条痕下留有已播的种子。目光停留在长出麦苗,渐渐崭出绿意的麦田。这是另一个生命起点的地方,就如手中抚摸的襁褓中的婴儿,捅破黑暗的第一丝署光。

    寒风越吹,越会有绿意的生命由这里长出,一丝丝,一丢丢,一丛丛,到一片片,渐渐扩散,直至整个田野全部崛起新的生命,抗衡严冬,纵然冰天冻地,大雪全压,也仍然无法撼动和征服这片土地孕育新的生命。

    王奶奶望着田野,满足的笑容挂在脸上,手从婴儿的头上滑落。

    残霞懒懒、余光飘忽,仅存的温度早已被风吹去。撒在哭泣的小山村。天幕渐渐拉下,鸟儿不见了踪迹,哭声掀动了往日该有的宁静,惊醒了对面的大山。

    看着手中的寿碗,上面清晰的一百零四岁寿辰纪念的字样,仿佛又看到长长一片白色的孝子,老人微笑着的遗像,倍感亲切而又满足的笑容。

    如今这片土地依然安在,王奶奶的坟墓就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水源条件优越,被誉为“丰产坝”。依然养育着全村一代又一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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