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无痛速死？“安乐死”会将你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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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很多事冲击大家对生活的认知，敏感的人一定察觉到国内政治经济的风向已发生了改变——改变不是从刚刚结束的“胜利的大会”开始的，改变早已发生。

改变不仅令人思考活着，也思考死亡。中国人，是最爱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族群，现在我们应该重新认知上面这句话中的“赖活着”和“好死”。

活着令人不适，你多多少少都会思考“无痛速死”这件事，但“死”，从各个层面而言都是不容易的事，至少比你我想的更不容易。

我们打算花一些时间说说“死”，再花一点时间说说“活着”。

本文为“死亡篇”的第一篇。

有没有无痛、快速又体面的死法？

“在我决定自我了结的夜晚，阻止我的不是对我所拥有的东西的不舍，更不是对背负不孝之类身后恶名的恐惧，而是找不到一种无痛、快速又体面的死法”。

最近一年，接连有两个朋友跟我严肃地谈到了死，之所以说是严肃的，是因为她们都不是将与自杀相关的话题作为感性宣泄的人，“我不想活了”作为射向他人的求助信号，很多时候跟“狼来了”一样随使用次数增加而贬值、失效。一个成年人，光是不节制地在口头上寻死觅活，就足够惹来众怒。我的朋友们足够聪明，乐观，幸运，至少她们的生活表面上不存在断裂带，没有抑郁症，情人双亲健在……无论在现实中还是虚构作品里，都不符合冲动自杀者的侧写，她们无法被归类。但在我看来，她们像一场末日瘟疫来临时最先染病的人，准确地预示着将有更大的消沉在我们中间蔓延，用其中一个朋友的话说，“未来毫无希望”，用中性的“无出路”代替滥情的“不想活”。

完全感同身受她们的痛苦是不可能的任务，“无出路”底下，细细拆分开来，是一段段独一无二的告解，有时能追溯到该念头在意识中逐渐成型很久很久以前。我还记得早在十年前，我的初恋女友首次打破死亡禁忌，向我郑重宣布她的“研究”结果，“美国人买得到枪以后，用它来自杀的远多于用它来杀别人的”，她说很可惜人类不能选择生，连想死都那么不容易，最大的勇气，最优秀的理性，应该被用于思考当一个人难以忍受生命质量后，该不该选择死亡这个结果，而不是花在如何执行它，“连朝自己脑门开枪都需要注意角度，不是百分百死得成”。十年后，面对这个我已不再感到陌生的话题，我劝她们放下对自杀本身的轻视，放弃做一个连谈论死都充满节制的人。因为探寻死亡的前因后果，同时也是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追问我们此刻的生存处境。

这是安乐死系列的第一篇文章，我想先谈谈最接近妥善结束生命的方法，无痛速死的唯一途径——安乐死，假使得到制度认可，究竟会不会成为不敢自杀的人的福音？

“喝下致死药剂，真是可怕的味道”

拍摄于2011年的 《Choosing to Die》（选择死亡）是我看到的第一部将安乐死的过程完整呈现给观众的纪录片，连该片创作者Terry Pratchett都在镜头前感慨，这是他第一次看着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这位前往瑞士安乐死机构Dignitas寻求解脱的英国人叫Peter Smedley，是一名亿万集团富翁，不幸罹患俗称“渐冻人”的运动神经元疾病。这种疾病的病人一般在半年到一年内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首先，说话会越来越含糊不明，直到旁人不能理解的地步；接着，他们的胳膊会完全麻木，双腿无力，起身、行走都需要别人搀扶；控制隔膜的肌肉是最后受到影响，也是最致命的，会让他们呼吸困难，必须借助机器才能存活。

Peter的病情还没有到晚期，能勉强走路，但他决定在退化成一具“活死人”前终止生命。陪伴他四十年的妻子也出现在诊所里，与他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刻，服药后，他们双双坐在沙发上，他的妻子握着他的手，平静等待他睡去，在Peter的鼾声中，他离开了。

服药时Peter片刻都没有犹豫 他的妻子最后一次抚摸他的手入睡

安乐死早在几十年前就进入了大众视野，在大家的想象中，这个名词代表激进的理念，引发关于生死伦理的大辩论，但实际上，如今已推广至全球的安宁疗法也是一种安乐死的方式——被动安乐死。如在家属同意下，为一名脑死亡的车祸病人除去维生系统，停止疗程，使其免于过度治疗。

但这部纪录片所展示的才是通常人们所讨论的安乐死，也就是主动安乐死和协助自杀两类。主动安乐死是透过注射的方式为病人结束生命，目前立法允许主动安乐死的国家仅有荷兰、比利时、卢森堡。而协助自杀合法化的国家有瑞士，还有美国的加州、俄勒冈州、华盛顿州、蒙大拿州。

安乐死过程如片中所示：

口服止吐剂；一小时后，服下致死剂量的戊巴比妥，这是一种气味难闻的镇静催眠药，是麻醉剂剂量的30倍，为了不至于难下咽，通常被溶于果汁中；在五分钟内，服用者的呼吸减弱，直到停止。从麻醉到完全昏迷的时间大约为30分钟。

求无痛速死？“安乐死”会将你拒之门外 戊巴比妥气味难闻，Peter服后吃巧克力

安乐死，也有“求死不得”

安乐死（Euthanasia）根源于希腊语Eu-thanatos,原意是“好死”，缘于真实的死亡可能是漫长的煎熬，与病人的意愿相违背，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那样状态下的人，一次可以选择时间、场合、甚至氛围的速死变成许多人迫切的需求，这样的需求只与病人本身相关，绝不只诞生在传统意义上的“年老体衰”时，也不是旁人可以轻易左右的。

做了两次髋关节置换手术的邱子瑜

今年29岁的专栏作家邱子瑜在12年前被诊断出不明原因的髋关节炎，从高中起，遍寻中西疗法，经历两次髋关节置换与清创手术，病情仍旧每况愈下。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她呼吁人们认识到慢性疾病对一个人尊严的剥夺并不亚于“重症”，“除了疼痛，我的膝盖活动受限，无法自由弯曲，也无法剪到脚趾甲”，更痛苦的是，这是个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隐疾”，她工作场所的同事不知道她刚刚在蹲厕里站不起来也弯不下去，尿湿了自己的裤子，正在担心自己身上的味道被人闻到；地铁上的人也不会为她让座，不知道这个姑娘仅仅为了让自己保持站立就用尽力气。

求无痛速死？“安乐死”会将你拒之门外

她写道：“如果死亡像花谢那样，真是一种幸福。可惜有一些久病没有那么轻易让你死，没有那么快速利落，也没有人为你写书。一点美感也没有。你被绑在不定时的炸弹上，不合理的承受着庞大的重力，你知道你被投掷向地狱，但不准在瞬间死亡，……你要忍耐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回忆自己漫长的“如同拆骨”的求诊过程，她恨安乐死不能早些合法化，提到有一次与理疗师预约看诊，对方告诉她，要等到两周后才有空位，她哭着请求能不能快一些，因为当时她已有了自杀的念头，意识到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不论对患者或亲属来说，这都是长期的身心霸凌……即使我已康复，我仍希望当时有安乐死。 ”

子瑜所患的髋关节炎至今找不到原因

好死，至今很昂贵

子瑜想不到的是，即使在安乐死早已合法化并行之有年的瑞士，她也未必过得了极为严格的审查关，此外，高昂的费用也决定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享受该项服务。

瑞士的安乐死机构很多，如成立于1982年的“老牌”组织Exit；纪录片中的Dignitas是瑞士少数开放外国人成为会员的安乐死协会，近日推动台湾安乐死合法化的84岁的台湾前体育主播傅达仁找到的也是这一家；轰动一时的另一部BBC纪录片《How to die: Simon’s Choice》里的故事主角，57岁的英国人Simon Binner则是在名为Eternal Spirit的诊所划下人生句点的。

选择安乐死的傅达仁老人和儿子告别

傅达仁罹患胰脏癌，医生判断他的生命只剩两三个月，他的脸书记录了走到安乐死执行之前要经历的层层筛选，堪比闯关游戏，不但需要提供英文简历、自传、户籍资料、出生证明等公证文件，还要先缴纳4000美元入会费……这才是第一步。Dignitas规定，成为会员后，才算是进入医生审查名单，就算医生开出“准死绿灯”，也不保证一定可以走到底，后续还要经过机构的电话回访和面谈，进入正式阶段后，另需缴纳2800多美元人工费；另外，患者如果选择在当地附设的公寓里逝世，在当地火化，办骨灰托运等，一系列服务费用要价也近3000美元。

傅达仁的“脸书”闯关

筹得出这逾万美金，也不代表能等到过审的那天。有权获得安乐死服务的病人必须患有“严重的不能治愈”的疾病，身体能力处于“不可逆转的末期状态”，也就是“自然死亡是合理预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必须是末期绝症患者，如果不安乐死，也会在近期过世。病人需在整个过程具备完全心智能力，不能提前申请，申请书中需要有两名医生两名证人签字，证人中起码有一人不是病人亲属，或是有权领受病人遗产、涉及病人护理的人士。病人如有抑郁症必须咨询精神科医生。所有的医生诊断报告必须不超过四个月有效期……

围绕着安乐死的所有格外谨慎的监督机制，决定了安乐死并不是厌世者的快捷通道，“我不想活了”依然不是顺利通往自我了结的口令。

你认为你有自决生命的权力吗？

安乐死的评估一向受到“太严格”的诟病，在执行上，它似乎限制了“受苦"的定义，完全依赖医学判词，只开放给生理上罹患重症，且绝无治愈可能的人，而把那些难以忍受精神痛苦，或是并未病入膏肓却感觉人生已完满的人们拒之门外。在《选择死亡》中，来自Dignitas的数据显示，有21%的申请人并没有走到“绝症末期"。在荷兰，选择安乐死的人数迅速增长，2006年，有1923人选择安乐死，这个数字到了2015年已至5516人，占全年死亡人数的3.9%，荷兰政府已经开始考虑放宽对安乐死的限制，希望在今年底前立法帮助“经过深思熟虑，自主选择结束生命的人”提出安乐死请求。

另一方面，包括Dignitas执业人员在内的专业人士也不断强调，安乐死只是开放一种选择，满足人们对于善终的想象，让病人拥有一个非必要时不启动的“紧急出口”，在事情恶化前因掌握着人生最后一公里的走向而不那么害怕。在Dignitas，只有3%的会员会走到最后一步，其中大部分是癌症病人、神经系统疾病患者、帕金森氏患病人等。

你如何理解安乐死？你认为个体有自决生命的权利吗？欢迎留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