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暮（3）

三

陈阳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总喜欢把手搭过来，摸着我的胸睡。但他睡着以后就会自己翻过身，背对着我，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第二天早晨起来，陈阳就拉着我去纹情侣纹身。我怕疼，不愿意去纹，但他说那是相爱的象征，他有很多朋友都去纹了。

“感情好的都会纹。”他说。

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说好去纹就必须去纹，要不然就是不爱他，就是感情不好。

“反正我们以后都是要结婚的。你不会不想和我结婚吧？”他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步步紧逼这个词，但我总觉得什么都是他在逼我。和他在一起，有很多事情是我不愿意做的，但最后我总是做了，就像去纹身一样，甚至说连结婚也是。

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就要结婚了。他等不起了，我也无所谓。

陈阳说他早就预约好了纹身师，让我到了选图案就好。我上一次有纹身这种想法还是和木头在一起的时候，当时我环着他的脖子，说等我成年了我们就去纹身，纹两只鲸鱼。他喜欢52赫兹的鲸鱼的故事，我也喜欢，所以我们说好了，以后要手指上纹两个小鲸鱼，指尖触碰的时候就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找到共鸣。

陈阳早就有纹身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有。他纹在锁骨下边，靠心脏的位置，是一串字母。我问过他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纹在心脏的位置。他说那是他爸爸的名字缩写，但我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第一个字母会是c，看起来像是z，或者是T，反正不是c。

他在手腕内侧纹了我的名字，说是那个地方不好洗，纹在那里可以证明决心。

“什么时候感情要靠这种东西来证明了？”我也知道，所有的借口其实都在表达着不够爱。

最后我还是纹在了手腕外面，字母C很大很大，像一个括号一样把我包进去。就这样，“陈阳”这两个字的字母被烙印在我的身体上，让我觉得这甚至是他给我加的一道枷锁。

每次察觉到自己不够热烈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暗暗地把木头搬出来，会想如果对面那个人是他的话，我会不会就能更热情一点，更快乐一点。

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是我避无可避。

那段时间，陈阳总是白天有空，晚上就要出去上班。他跟我一样，都不是学生了。所以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我只能跟他躲在出租屋里。他读的职专，学的护理专业，所以在附近的医院里面做护士。这一整个周他都是值的夜班，白天八点多就回来，躺在床上一睡就是好久。

之前和木头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让他多陪我，每次他说要出去做兼职我都拦着他不让他去，他下课之后就直接回来，在家里陪着我。

跟陈阳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可能随着年龄增长，也明白了赚钱吃饭比两个人在家里腻腻歪歪要好得多。

“今天徐姐说要和我换班，我明天值上午的班，可以多在家里待会了。”到家以后，陈阳打开客厅的灯，把外套扔到沙发上，像一只刚吸完猫薄荷的波斯猫。

“好。”我看了看他的脸，但他可能没有看到我在看他。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他的鼻子旁边有一颗痣，很小很小的痣。突然觉得真的要和这个人过完这辈子了，那瞬间，会有这样的想法，会觉得可能真的要是这个人了。

“你记着不要碰到水，保鲜膜不要碰掉了。”他拉过去我的手看了看纹的地方，我也跟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手腕一直很疼，上面一层保鲜膜让我感觉自己像冰箱里泛红的刺身。

如果上面的图案是小鲸鱼的话就好了。我想，如果是蓝色的小鲸鱼，周边红红的就会很好看，像是在红色的海里，太阳的光也照在海里，什么都可以在海里。可是这是黑色的图案，不是蓝色的小鲸鱼，也没有红色的海。

陈阳是我带回来的。

认识他那天，我在网吧上网。我不会玩什么电脑游戏，只是走路累了，就在网吧开了个临时卡坐了一会，在电脑上玩植物大战僵尸。

他坐在我旁边，问我有没有打火机能够借给他。

“加个联系方式可以吗？”他问我。

我说好。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走，就那样跟在我后面，一直跟着我。他对我说，很久没有碰到我这样的女孩子，会在网吧里种豌豆炮手，一种就是一整排。

“我怕我的脑子被吃掉。”我说。

“你真有趣。”

就那样，我和他外面一直待到了晚上，一起吃了饭，还在商场外面散步。他想牵我的手，但我把手揣在了兜里。

那天晚上的风刚刚好，不会把刚洗的头发吹散，只会恰好吹到耳朵旁边，让我能伸出手把头发掖到耳朵后边。

他凑近我，问我是不是用的薰衣草味道的洗发水。

我说是，我用了很久了。

我以为这是一夜情的暗示，就带他去了我租的房子里，但没想到他提上裤子之后也没有走人。

我们在一起睡了一晚上，他动作有些笨，但不是那种一次也没做过的笨。好像是刻意的，又好像不是。第二天早晨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但他的外套还留在了我的沙发上。我以为他忘记了。

但过了一会，我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陈阳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装着面条。

他买了早餐回来。

“我以为你走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人。”

他好像没有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是想让他走的，但他就这样留下了。

“姐姐，你睡完我要负责。”

我连内衣都来不及扣上，就差点因为他这句话昏厥过去。他说他是第一次和女生睡觉，所以我不能跑，如果我跑了，就说明我是个坏人。

我不是坏人。

后来我就直接让他在我家住着了，他说他会帮我分担房租。时间长了之后，我们也就默认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我始终没有搞明白，他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要扯出让我对他负责这种话。

我也问过他。我问他为什么第一次还那么熟练，他说“可能因为在梦里跟你做了好多遍”。

我没相信过他这种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可能相信这种话。事实就是你压根没办法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第一次，他说什么你只能信什么，不信的话也没办法。像昨天的风一样，可以吹得刚刚好，也可以大到让我想逃。多得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不在乎陈阳到底是不是跟很多女的睡过。我只知道他一开始死皮赖脸的态度确实打动了我。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图我什么，但是他说他不想走，我也就让他留在这了。

人孤独透了，做什么都好。

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男人主动要求留下来。他们只是和我睡，睡过之后就走，或者是抽根烟再走，还有的会在我这睡一晚上。但无一例外，他们最后都走了，有的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我还碰见过一些有意思的男人，有一个是之前上班时候的同事。当时一起出去吃饭，我喝酒喝醉了，他把我送回家。可能看我迷糊着，就想做些什么，把我衣服扒了一半，然后在原地愣了愣就把我衣服穿好赶紧跑了。他现在都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还有一个前戏很足的，一上来就抱着我啃，跟我深吻，就像什么偶像剧里的情节一样。实在不懂为什么他要对我像情侣一样，尤其是第二天早晨他走之前，还嘬了一下我的嘴。我只能装睡。后来我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就像一场笑话一样，逢场作戏以后，连结尾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