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有的书读了让人很难受，并不是因为其文笔的拙劣或者内容的贫乏，而是它带给你无法言说的疼痛，随着历史发展的风云变幻，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生活展开的狰狞面目，它总会引发你对时代的反思，对生活的感悟，对人性的体察。尔后，它带给你的某些感受，会随着血液延伸到四肢百骸，最后深入骨髓，挥之不去。

        很多年前，读过方芳的作品，印象最深刻的是《万箭穿心》，感动于作品张力的同时也叹服于她作为武汉女人对于生活的认识深刻，对人性的深邃洞悉。而今天，当又一次合上《软埋》的书页，我已经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表述我的感受，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紧紧攥着心脏，还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恐惧牢牢地罩在眼前，更有一声强似一声的哀叹划过心底。对于方芳，突然发现她站在了一个更远的地方。

        小说讲述了一个女人命运的故事。四五十年间，她从一个乡绅的儿媳成为一个勤勉慈爱的保姆，从一个失忆的女人变成一个沉溺于往事却没有了知觉的植物人。

  “丁子桃”，“钉子”“桃”，“逃”，“吴家名”，“无家无名”，“青林”，“清零”，这些名词和名词背后的仓皇和悲怆一段时间总在眼前浮现，对名字的简单拆解已经无法表述小说所传递出的意义，所以这样的拆解也就变得毫无意义。拨开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每一个人身世，对一家三口的曲折命运全部了解后，才理清了时代的变迁，历史的捭阖，人物命运的沉浮。

        “钉子”是黛云在永谷河中被人救起时口中不断吐出的词语，实际是她与陆仲文幼小的儿子，陆家二少远去香港，陆子樵老爷为了让家人免受批斗之辱，毅然选择了集体自尽，因为年幼的钉子被视为陆家的希望，儿媳妇儿黛云被选为全家人的掩埋者，之后由地道从永谷河逃跑。因为吴医生救治黛云的时候听到她不停的呼唤这个名字，联系到自己的悲惨身世，他有一种朦胧的预感进而大胆猜测，毫无犹豫地给黛云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丁子桃”。后与吴医生结婚生子，直到医生车祸去世，孩子青林长大，孩子有了出息买了别墅，她却沉溺于往事不得解脱而成植物人，大家依旧用这个名字称呼她。做为主人公，她只是上个世纪中期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在那个时代有许许多多如她一般的人，然而她所经历的一切在今天看来却让人匪夷所思。

        吴家明医生本是一家董姓地主唯一的儿子，因为外出得以逃脱家族被批斗，之后却流落他乡，后被吴姓老人援救，偶然的机会加入军队，并且因为自身所学，而成军医，也因为家族的覆灭而被彻底的遗忘，若不是他的日记，就连儿子青林也不会知道父亲姓家世背景如何，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轨迹。世上有一个词语叫做“亲近”，很多时候亲近的产生绝对不是毫无理由的，相似的背景，相同的际遇，似乎可以解释吴医生见到黛云产生亲近的理由。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足以解释一切。多年的保护，一直的怜惜，无疑，吴医生就是黛云的幸运之神。善良是一种温暖的存在，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有的人，即使曾历经磨难，受尽委屈，但是美好的人性让他在遇到比自己更弱的人时，他依旧竭尽所能保其周全。吴家明无疑就是一个善良的人。

        青林，自幼懂事，不用妈妈操心，也许这是老天对苦难黛云的赐予。长大后的青林善良，勤勉，上进，能干，做事熨帖，深得老板喜欢。有时候我在想，这个儿子是否就是父母苦难的终结者，他生在新时代，接受了很好的教育，自小沐浴着新思想，虽然时光并不是很遥远，但是历史的跨度却并不小，他对于双亲的一切在父母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清楚的。一直到老板的父亲刘晋源的出现，很多东西才随着好友龙忠勇的研究慢慢浮出水面。然而，他最终选择了忘记。正如小说中所写“这一页已然翻过。他的家庭，这个吴姓家族，将由他开始。他将是他们这个家族的始祖。他们跟董姓者没有任何关系，也与其他吴姓者没有任何渊源。但他们姓吴。”我妄自揣度，“青林”是否应该叫做“清零”？

        对于有些东西，有人选择记录，有人选择忘记。而真相，又岂是语言和书本所能描绘出来的？尘世中，有的人软埋，有的故事软埋，甚至有的感受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软埋，但有的存在诸如疼痛伤痕之类似乎无法软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