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稍许
“这不是一次艰难的考验,这是一次永久的告别”
年关将至的夜晚,空中似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黑暗的巷口忽的冲出两个满身油腻的稚童。自然的魅力大概很要紧的一点,无论你如何地作贱她,对她如何失望,她总是不间断的产出洁白美丽的事物。到了宽广的大路上,两名稚童还未得些喘息的时间,个头小一些的童子挑着眉说道:“你害怕那个哑巴?”,看上去略长些的孩童面露羞愧的回了句:“我才不怕”。
到了家门口,忽然不知怎的,竟进不得这生活了半生的家,站远去仔细看了看,再熟悉不过的,黝黑的,阔气的大门,两个铜制的狮子口中唌着的门环闪出异样的光彩。门缝中光明亮的穿出,温和的黄色光柱中像是多了一抹艳丽的,不同寻常的色彩,中间的光束被门栓遮住了些许,她正要将手指伸近那束光。“还不快进来,这都几点了,不进来我锁门了!”,她忽而想起白日里听见的一句话“听见门外宁静的呼吸,觉得有人轻轻挨近”,正向的兴起,她听清了“锁门”两个字,吓得她急忙推开门来,跳到房屋中去。
脏乱不堪的院落中似是多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屋檐前静静躺着一架旧且残破不全的电子琴,周围红红绿绿有几个水盆,两个旧电视在内屋门口的台阶上,靠墙近些是几只残破不全的动物的尸体,可以分辨出一只生前不得饱食的猫的尸体和一只苍白的夭折的幼年猪。四周散落着各种不知何种机器上脱落的零件和一些认真也不宜辩出的各种物品。赚回来一看,在电子琴四周有红色的鞭炮纸。她终于明白了些是你们,急忙对着一名老者比划起来,同时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发出声响。男性老人的身材在这个年纪依然可以显出雄性的魁梧,直挺挺的伫立在将要迈入黑暗的院中。
善良柔软的老人,只会留下软弱无情的后代,而强硬残忍的老人,则会留下坚强亦无情的后代。
哑妇经历了漫长喧嚣的整个白日,终于回到了这宁静寒凉的夜晚,她的丈夫准备了些不怎么好看,但看上去出奇的美味的食物。韩玲的冬夜里,两人都不饮酒,故而在喜庆的日子里度过了有些凄冷的一餐,哑妇心理想着院中红色的鞭炮纸,她知道她的孩子到了归家的日期。
望着活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哑妇的独子似有所悦的端坐在火车硬卧外的座位上,看起来儿子没有继承他父亲的魁梧的体态,文静、拉簧的面容中透着一丝从容和一丝果敢。
许久前的一个傍晚,从邻人儿子的身上,或许早存在本心的习性,他明白了一个该是受用终生的道理,一个迫使这个孩子尽可能的向着阳光挣扎的没有余地的因由。他轻视着周遭的境况,轻视着残虐的父亲,辱人的母亲,寒人的亲长,以及同龄人的闪躲。他清楚的明白,没有异议。他就清楚的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丝毫不会恐惧那令人感到绝望的团圆以及大团圆的时刻。他名表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强大。他同时也明白的是他抵抗不了众人在他穷苦时对他的围剿,他承受不来的是所有人对他正直、幼小心灵那狂热的折磨与摧残。可幸的是上天的恩赐让他有一个净明的头脑,他努力的学习,在这仅能与他人做出区分的地方,最终他亦获得了同龄人遥不可及的成绩。
火车的时刻表显示着青年人归家的具体时刻,多年来他从未告知父亲这一少有变化的数字,初次归家的时候他曾幻想,乘着晨暮里薄薄的雾气,无人知晓的,他静默的回到那清晰而又遥远的家门。当他多年前首次走出火车站门口时看见魁梧父亲的身影,他便绝了这清淡的念想。随多年来他从未告知父亲归家的时刻,父亲却从未缺席。仿佛是父子为了胜负较劲起来。城郊边上,从儿子的远方而来的只有一趟列车,预示着父亲永不会有战败的时刻。
寒凉无风的清晨了,父子二人归来时还早。可哑妇已然离家而去。站在这杂乱无章的院子中发了会呆,儿子便在父亲的应和声中进到堂屋中去了,打开明黄的木门,内务的陈设简单中有些许正式。陈旧的条几旁有两把深色的座椅,在一直的漫长的前二十年,他从未记得这张椅上有人久坐过,或许是祖父置办时寄托了厚重的盼望。
母亲为何在这样的日子里没在家,他并无太多念想,大概人们很少会为很容易可以猜到的事物而去好奇。
哑妇沿着村落后的河堤有力的原始的低头行走着。她的双膝严重的外曲,身穿极厚的夹袄与棉裤。散乱的头发自然的凝固与两颊,头顶着一顶老式的男士鸭舌棉帽。散乱的头发并未全然遮挡住她的面容,即便如此也无法看清晰他的面容,只能看见她宽广的下巴与她尽力弯曲的双腿造成的步态,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穿了棉衣的“北京人”。
行在路通汇总的哑妇仿佛永不会停歇。
河堤在今日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样貌,整治河堤的工程已经启动,原不是两米的水面如今已近十米。往日活拨的流水已全然陷入了沉寂、她已准备号迎接来年的改造。寒冷凄清的河对岸有一位身穿毛呢大衣的女士,年纪约有四十。河水的上游是这个村子的林地(墓园),年关前总免不了因为上坟的人群热闹些时日。随着哑妇的步伐,对岸的妇女也在同向而行。哑妇的步子急促一些妇女的步子开阔一些。在不远处的桥头,她们相遇了。她就挡在哑妇的面前。这条路是哑妇当年出嫁的路,也是她当年离家时的路。只是没有了往年潺潺的流水之响。
三十年前她绝望,傲慢的离开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回到这个地方。回想起当时让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决定离家出走的缘由。心中依然有着猛烈的空虚。即使她现在也已做了多年母亲。
哑妇原来曾有一个女儿,在她青春正浓的时期。基因的缺陷并没有只发挥在那哑妇的哑这一突出特点上。它尽其所能的伤害着宿主的一切,无论身体还是神志。尤其是你强盛时,它便愈强。仿佛它与你共享生命,随你出生,与你长大,同你衰灭。
这个生命的诞生曾拯救过哑妇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新生命的喜悦真挚且长久。这个女孩的出生让不幸运的哑妇吃了许多苦头,想来她的到来为这个寒凉的家庭带来了许多喜悦。在她出生不就边迎来了大家的祝福,贫瘠的乡村,人们只会关注一些“好”事,和一些“坏”事。他们像神智初开的稚童。
哑妇在头两年保持着终日背着幼儿出门的习惯。如此她便有了一些不便,一些他人遗弃的大件物品与一件动物的尸体她便不能喝往常般带回家去了。前者是因,她背着孩子移不动。后者是因为邻人的妻子告诉她尸体会让她的孩子生病,她不懂什么叫生病,那女子做状不打她的孩子,她便懂得了,她知道什么是“打”。
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一些年月,孩子转眼就长大了。从母性的庇佑下有了自我意识。在这几年,女孩的父亲染上了酗酒的习性,时常会借酒发挥一些男性的魁梧,大致就是一些没轻没重的“体力劳动”。
女孩在外偶尔会听到些风言风语,有一些调皮,呆滞的同龄人笑她的母亲,另一些聪明的男孩子恶毒的讥笑她是“野孩子”。幸运的是她像母亲般勇猛,果敢——虽是原因不同——可这已解决了她的大部分麻烦。可每当有长者看着早慧的她感叹,这孩子聪明长得好,不知是随谁。父亲和蔼亲善的回应着时,她知道,今天又到了父亲酗酒行凶的日子。大概的原因在后来他懂得了,父亲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女儿。
这么混着长到十岁以后,她只读到了一年级,还是混到了一年级,一无所有的上了两年学。懂事后的她与谁都不亲近,市场守望着家外,对着在外到处捡垃圾的母亲发呆。有一日她爆发了,对着让她开始感到羞辱的母亲骂了起来:“拾、拾,你怎么不去拾个闺女”。
不多久后,家里真的多了一个孩子,不过是个男孩,
大概就是那时,她有了离开这个家的打算。一日母亲背着拾来的弟弟出门后,父亲如往常般跟在极远处一同外出。她找出了自认最贵重的东西,入侵新做的弟弟的新棉衣,与不多的一些钱财,决然地向着日落的方向,同事闪着繁华之光的方向出发。只有路过墓地旁的小溪时,她停住脚步停了许久。
后来成为画家的她从未想过重归于此。有人说她的画葳蕤繁华的外表下可以感受到朴素的东方式的伤感。已许久得不到灵感的她有了归去这诞生地的念头。她想要去那条河畔听听多年前听过的有力蓬勃的流水声。如今她站在已面目全非的桥头上,她知道她永无法再得到大自然慷慨的馈赠了。转头她最不安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她发现了河堤上的她。也许与母亲的一次会面才是她灵魂深处的渴望,离她越近,水急促的声响也愈发真切,而今她面对着她。
她无法想象她是否可以认出自己。与母亲抬头后对视的一刻,她知道母亲,永无法识出她来。她紧握着捡来的一支细的铁质的挂衣架,在解释这什么,而她一下便懂得了,回应到,我知道你不是偷的,是捡的。这一刻她感到,哑妇漫长的生命中无法长久的懂得和记住任何一件复杂的事物。但是她们都变得温和了。
王者这个酷似“北京人”的女性,她觉得,她要正式的与童年的一切作别了。跟在身后走了会,她的母亲居然早早归家了。见到年老的母亲时,她便想过会来看一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仓促。母亲并未发现她的尾随,早已入门而去,倒是魁梧的父亲在门口探出头来。她穿着长宽毛呢大衣,留着简短略显凌乱的短发,款后凌厉的神态,高大的身躯已与年迈的父亲相仿。“是木宁吗?”父亲突然问道。她没有回应,她从未料到眼前的一幕。“天冷,进屋里来吧,你弟弟木丁回来了”父亲一样便认出了那个倔强、丰盈的小女孩。仿佛在他眼中,几十年她不曾有太多变化。望着衰老,平静的老人,她低头走进了这个家。
进入这扇阔气有神的大门,堂屋已非她所见的往日的面貌,颓圮的土屋已成了陈迹,迎面而来的是钢筋混泥土散发的蓬勃的力量,这股力量仿佛可以撑起一片真正的天空——事实上它真的撑起过天空——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在这散发着光芒的神迹面前,这神迹背后的苟且同样无法撼动着光芒正盛的“大宅”。
随着老人,她来到了这本该陌生却熟悉的所在,屋内的家具闪烁着往日的荣光,坐在正屋间的木椅上,她打量着这空荡荡的四周,东屋关着门,想来是有人在内。门上的小窗子透来明亮的光芒,光芒中闪着使人向往的魔力——那是夕阳般的色彩。右手方向不远处是衣柜的所在,岁月给它染上了一层油漆一样的黑色,只有中间铜制的老式锁鼻闪着往日的光芒,大概这是它在向人显示自己从未失去它的作用。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空无一物,它正是今日晚餐的主角。回过头来望向那扇小小的门,就在这时,一名英俊的青年走了出来。目光的交接无比短暂。他径直向着繁华的院子走去。不知在门外得了些什么教诲,过了仅有片刻便向着她走来,呆呆地望着这个男人,她感受得到,非常清晰,这是她的弟弟。
“我该叫你姐姐吗?”木丁问到。“你不用这样叫我”她知道他只是在试图以通俗的方式处理当前的状况,却仍是这般回应道。望着端坐在正堂的女人,他的心仿佛在冰层下复苏。“我带你出门转转吗?”他平静的问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啊”直面的回应让她觉得有些失态,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衣柜与柜前的大瓷盆。她觉察到身前的男子丝毫没有移动,“转转就转转吧!”她回应到。
姐弟二人出门时正遇到母亲迎面进屋来,看样子是在帮父亲准备稍后的晚餐。看着要出门的两人,哑妇不安的叫起来:“呐,呐”,边发出声响边阻拦着他们的去路,老人听声也走了过来。“我们去门口转一转,一会还回来”,身前的弟弟对父母二人说着,在这时老人也拉开了哑妇,许是哑妇懂得二人的意思。两人沿着院子的曲径向大门外走去。
打开门来时,门前正有在新年这一日相互拜年的队伍走来,弟弟在前,姐姐在后,两人向西面的偏僻的村外走去。
人群是向着哑妇的邻居家而来,她的邻居故而走在最前方。哑妇正趴在门边望着走去的两人。“哑巴,你儿子回来了”哑妇回过头来望着询问她的邻居。“我看后面那个不是你儿媳妇,看样子像你以前那个女儿,你女儿回来了。”哑妇本是喜悦的看着人群,在这时静静地呆住了。那人也许是没指望哑妇会有回应,便招呼这种人归家去了。
哑妇没有关门,呆呆地回到了院子里,去帮老人准备生火用的木柴去了,老人看了一年日渐平和的哑妇,心中倒也没有过多疑问。
沿着开阔的岸堤,姐弟两人沉默的行走着。哑妇的儿子本就是话语不多的人,还是他开口道:“我今年生了一个女儿。”姐姐待了少许回到:“那很好啊,没有带回来吗?”他舒了一口气回了句:“静不让我带她回来,静是我的老婆。”他并没有回应,“我答应静今年在回来一次。去年静和我回来了一天……她坐都坐不下,我看不得她流眼泪,晚上便送她回去了。”许久也不见她的回应,他们在明媚的午后静静地行走在河畔。他望着不远处一棵硕大的柳树正出神,“你听到水声了吗?”她忽的问道,他转过身听下听了听,手指着西方回到:“那有一所工厂,是那所工厂排出来的水。”她抬头望见转过身来的青年,坚毅英俊的脸上透着强大茂盛的光芒,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肩膀,这强盛的气息丝毫没有为着灿美的落日而动摇。她知道,他在强有力的生长着。
之后的道路宽了许多,之后的路他们就并肩走了过去。她发觉到一丝丝的怪异,可以妥协了。也许是她强势管了。已经走出很远了,远到这里对她来说是完全的陌生,望着周围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她有些厌倦了,便要求返回。
天色愈来愈暗,来事发现的那棵柳树重新回到了视野中,只是在这时它的面貌变得狰狞起来,丝毫的风也没有,河堤又回到了寂静的状态,只有工厂排水的声音还在鸣叫着。也许是沉默了过于久的时间,也许是吞噬了一切的黑暗让她变得紧张,她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比如聊聊她刚满十八的儿子,或是将她当年带走她新棉衣的事情告与他。不觉间她有走到了男子的背后,正想着如何开口,他低声先开口:“我本不打算楚凡的……我过不了太久就要回去了,回莱城!”想了许久的她只是简单应和了一声。男子又舒了一口气。而后他又问道:“你是母亲捡来的吗?”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没得到回应后他又说道:“我是母亲捡来的,现在我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他知道她懂得他的所有,他心中没有了来时的阴霾。之后的路途两人未再言语。
世间的生灵都将随着时间的滚滚长河浩浩荡荡的涌去,丝毫不会有意外的存在,无论我们是否真的明白它的规律,都将义无反顾的追随着它,可有一天你真的回头与它凝视,它只会温顺地伏在你的身下,这是它赋予你的,毁灭自己的力量,这是你仅有的后悔的时刻,超越它的所在。
回到宽广的大门前,跨过高高的门槛,他们的父母站立着在门前。静静地幸福的妥协着自己不可明了的事物。
老人说着外面冷坏了吧,快进来暖和暖和,两人还未及得回答,老人已转身忙碌去了。进到里屋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看得出来,老人的手艺相当不错,哑妇去院中小解去了,气氛并不十分融洽,进屋后的哑妇面露羞涩的率先坐了过去。气氛缓和了许多。老人从儿子的屋里拿出两瓶白酒,是儿子上一次归家所带来的。
老人在丰富的满桌菜前倒好了酒,他没有给他人推辞的机会。即便儿子从未在老人面前饮酒过,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就像他壮年时知晓的一切那样。他变得敏锐,变得平静。
暮年的男性老人特有的执拗,子女如何也无法战胜它们,就如同父亲盛年时战胜不了的子女的叛逆。况且他们没有他们那样爱他们。他们得不到他们那般的喜悦。
在老人的眼中,饮酒可以驱寒,屋内的温度渐渐的降低,夜的寒冷似乎是要收回白日的奉送,此时的它在汲取着白日所带来的温暖。
一家人围着宽阔直挺挺的八仙桌,高挺的桌椅照的哑妇无比矮小,哑妇从未显得如此矮小,她低头咂着杯中的美酒,沉默者没有言语。也不能言语。老人发现了哑妇的不同寻常,发现了她这一生从未变现出的沉静与落寞,仿佛她不言语只是因为她不愿言语,一切阴霾都已离她而去。发现了这一切的老人变得坦然,他放松着心门,她不再属于他了,她全然的自立出去了。
宽敞的明堂里,他们守着自己的角落,其间自己都说了些言语,此时他们已变得遥远,远到我们无法明了他们吃着什么,说了些什么,只能远远望到两个魁梧的身影和一个佝偻的背影。
这个明亮的宅子大开门来,出来了一前一后一对男女,低声言语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并未有人远送。过了些许时候,哑妇独自走了出来,她的步履变得迟疑,她望着门外贫瘠的乡村,破败荒芜的庭院,颓圮的土墙。少许迟疑的她向着村外走去。现在她坐在桥头上面,静静地检视着河的堤岸。他的动作变得柔和变得轻盈。理了理颈间衣领,她起身走去。
砰的一声,原来是那稚小的童子在放炮仗。他们穿着崭新的棉衣,从巷子中冲了出来,面脸都驱赶着寒冷的泛着红晕的笑脸。河畔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两个孩子好奇的凑了过去。此时这两个聪明孩子变得乖巧起来,一个个头高的孩子说道:“哑巴掉河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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