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她是在初一开学一个星期后,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梳着马尾辫,稍黑的面容呈现出一脸的淳朴,她被老师安排坐在我和表妹中间。
听一个熟悉她同学说,她家境贫穷,父母兄妹因她其貌不扬,人又憨厚,故而都歧视她。初中没有考上,所以成了她母亲让她下学的迫切理由。
后来,得到她爸的一个朋友的同情,到学校给她弄来一个插班生的名额,还帮她教了书费,她才有幸来到初中就读。
在学校一起共读的那段日子,她的生活极其清苦,同学们的一日三餐都有白面馒头和粥菜搭配着吃,只有她却天天都是从家里带来的黑馒头,五分钱在饭堂里热一下吃,然后打一份饭堂最便宜的稀粥。
还有上课时,不是没有英语本,就是少练习本和笔,每到这个时候,我和表妹常常把多余的笔本给她用,还把我们从家里带的咸菜给她吃。所以这个憨厚的女孩对我们的友好,特别的感动。常常不是帮我们跑着打饭,提水,要么就是帮助打扫卫生。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们三个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初一我读了不到一个学期,因头疼和一些缘故,无奈之下学龄生活画上了句号。我走后,听表妹说,她也被她母亲声称,家里没钱,终止了学业。
下学后不久,我就去了广东。不过,并没有间断与她的联系,在频繁的书信交往中,得知她在家依然不受家人喜欢的痛苦与无助。所以曾多次写信劝说,要她走出那个贫穷,世俗偏见之大的家庭,到外面寻求独立自主,自食其力的生活。
98年,在我劝说下,她真的离开了家,来到了广东,几经周折进到了我们厂里。在枯燥乏味的工厂里我们共处了三年,在那三年中我们建立了比姐妹还深的情谊。
也许她的心灵受到家人的歧视和贫穷影响的深重,所以才导致她对物质和名誉有了迫切的渴求。她自进厂后就想方设法周旋着讨好领导拉关系,渴望在厂里能某到更好的前途。
那时,她一个新员工每个月微薄的收入,大部分是请她部门的组长和主管吃饭,送礼了,而对自己买件新衣与女孩子最普通的化妆品都成了奢侈。可她们部门的组长与主管并没有因为她如此的讨好,而善待与她。上班只要有半点错误,照样凶狠的吵骂。可她总还是点头哈腰,卑微着没有自尊的话语与笑意应对着。对于她那样的做人,我发自内心的怜惜与费解。
记得有一段时间,她们部门没货被调到我们部门做事。她被我们部门的主管安排在一道压机工序中,由于她没有做过我们部门的产品,所以,在操作过程中主管都要在操作时站在旁边监看,也许她当时处于紧张,恐吓,手不听使唤地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报废品。主管看到她做了那么多报废品,立刻就凶骂起来:“什么蠢猪,笨蛋……”听到如此刺耳的骂声,是从她坐的工位那边传来的,我立马停下手中活,就慌慌张张地朝她那边走去。
由于,我在厂里工龄比较长,跟管理人员也有很好的人际关系。主管看到我过去,就火气稍有缓和地对我说:“你看这么容易做的工序,她都做出这么多报废品,你说咋有这么笨的人?”
当时,她看到我,泪不住地从脸上往下滚。我连忙跟主管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她并不是很笨的人,只是她没有做过我们部门的产品,她也许由于紧张,害怕,所以才做出这么多报废品。杀人不过头点地,错已经出了,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阿莲,我知道她是你同学,也是你介绍进来的,我可以给你面子,不炒她鱿鱼,可她再做报废品怎么办?出了严重错误,厂领导自然把责任定在我头上,你说我该怎么做?”主管带有苦衷地质问我。
“我现在的工作就做完了,你就把她交给我吧!您知道这些产品的工序我都会做,我保证不再让她做出一个报废品”我胸有成竹地对主管说。
主管突然笑着对我说:“那好,这个人我交给你了,出了错你可负责呀!”
主管走后,我就来到还她身边,看着还在恐慌哭泣的她,虽然心里有说不出的同情,怜惜,可却没有用言语去安慰。只是让她站起来,我坐在她的工位前,让她看我怎样做那道工序的,并耐心地教她在操作过程中,要注意的事项和在做任何事的时候精神要投入,不要因为什么领导站在你跟前,你就为此恐慌,做事的注意力就分散,你认真做你的事,只要不出错,谁敢无缘无故地劈头盖脸的骂你,你都要学会跟她争辩,抗议。
她一边擦泪,一边不住地点头。之后,我站起来,让她坐下慢慢做,我在一旁指导。她做一个,我检测一个,一直到那天上午的下班主管过来查看,检查完毕,真的没有一个废品,都露出了惊奇的笑意。
没过多久,我父母几次三番的打电话要我请假回家,相亲。我经不住他们再三催促,就请了半个月的假准备回家。听说我要回家,她那天请了一下午假,又给我买了一些吃的。
送我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我担忧地劝导她:“以后不要用自己辛劳挣来的那点微薄的工资,讨好那些没有人情味的组长,主管了。金钱在某种情况下,是能给你的前途带来光明,可有时候也会让你的身份卑微,令人看不起。做人,要想在某种岗位上出色,必须要掌握一定的技能。如果你没有技能,就算让你做个主管,对产品什么都不懂,不会做,你拿什么指导,管理一个部门的员工?所以,以后认真做事,把各种产品都弄懂,到机遇来时,你真做了管理,也做得顺理成章,得心应手,更不会落人笑柄。”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心事重重地不住点头。
上了班车,我让她回厂,她红着眼睛说:“等你走后,我再回厂。”看着她呆立在风中瘦弱的身影,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莫名的纠痛。是怜惜?是同情?是不舍?五味陈杂的纠结说不清。
几分钟后,车子载着我开始向我离别两年后的故土前行,可看着为我送行一个劲地呆立在风中,向我挥手道别的同学,心里却没有一个游子急切渴望回家的高兴心情。
半个月的假期到了,我如期返回工厂,那天晚上她没有加班,异常兴奋地帮我把行李提进我的宿舍,一路颠簸的我,回到宿舍大吃一惊,我走时床上零乱的脏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并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再看床单,被子,被罩都被拆洗干净。
我疑惑地问:“谁帮我洗的衣服,还把床铺给我整理得这么干净?”
她“嘿嘿”地憨笑着说:“是我,你那天走后,我心里咋感觉没有依靠的空,只要不上班时,就想到你宿舍看看,顺便就把脏衣服和被子,床单,被罩给清洗干净,叠整齐。想着到你一路坐车肯定非常疲惫,我把这些收拾干净,你来到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宿,第二天就能轻松地上班了。”
看着同学一脸淳朴的笑容,听着她没有丝毫张扬的话语。我的心瞬间感到极大的震动,我扔下手里的行李,一把拥抱着这个在许多人眼里常遭受歧视,憨厚,淳朴,真诚,其貌不扬的同学,感动得我笑里溢满了欣喜泪水。
此后每逢厂里节假日或者我们都不加班的时候,总形影不离的黏在一起。我们一起去去地摊上买盗版廉价的书籍,一起去厂门吃小贩们卖的五毛钱一份炒河粉,一起躺在南方的绿油油的草坪上,一起怀念我们的学龄时光。
虽然她跟我在一起话语很少,但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那份无可质疑的真诚与尊重吧!所以她跟我说话一般都是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偶尔有时候也敞开心扉与我开着幽默风趣的玩笑。那时候感觉有一个如此贴心的同学,姐妹一起闯荡江湖真好!
2002年元月份我辞工回家结婚后,她写信告诉我她做了组长,之后又升为主管又谈了男朋友。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拿着信我为她高兴得流出来眼泪。下面又告诉我,她要混出名堂来,要在广东买房子,还要改变农村户口。
2003年12月份,母亲打电话说,在老家收到她的信,说她03年元旦回家结婚,希望我能出现在她的婚礼上。可那时,我已带着孩子和老公去西安打工了。
没能参加她的婚礼,就让母亲送去了一双棉被,虽然礼薄,不过在那寒酸的年代,是唯一能拿出手的好嫁礼了。再后来,她就突然查无音信,曾无数次往厂里给她写信,以前的工友回信告诉我,说她早已出厂,不明去向。
与她失去联系的几年,我的生活也过得也异常艰难。不过,还时常牵挂思念着一个情同手足的同学姐妹。直到08年我来北京时,见到她村的人,才得知她去了银川,在她妹妹那做生意。
09年,终于打听到她的电话号码,当时拨通,激动,惊喜的眼泪不停下滴,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那种至深的姐妹真情,深入骨髓的铭心。
她非常诧异地问我,怎么知道她的号码的?接着就向我讲起几年里更为辛酸的生活经历,说她妹妹对她如何冷淡的待遇,以及她母亲依旧嫌贫爱富的对与。听得电话这端的我心痛不已。好在她说,后来,她公婆在老家给她筹了一些钱寄来,才租了一个粮油店,带加工面条,生意还不错,一个月三四千元,比以前强好多倍。知道这些,心里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从那以后,我依旧隔三差五的给她打电话问候。一天,她告诉我,她那势利眼的母亲去了银川,她妹妹在那买有新房,她妈一直住在她妹妹那,不曾去过她那里。所以她说她想在最短时间内挣到很多钱,她也要买房,买车,让她妈妈看看她并不低于她妹妹。
后来,她提出想到北京,做我们石油销售生意。听到这,我突发一阵惊喜,继而也有不妥的犹豫,其实她这个心愿我何尝不想她实现,只是想到任何生意都不是捡钱的,很多时候靠的是经验和运气,再者她刚经营的粮油店一个月三四千元,不菲的收入已经步入正轨,如果再好好经营下去,可能会更好。我劝阻了她的决意,听话音,她有不乐意在心里。
09年年底,在我们刚买回一辆油罐车时,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想把店扩大经营,还想买辆车,说我们如果有用不着的钱,借给她用用。
当时我真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也许在她想象中那时的我们已很有钱。可却不知我们07年来北京时,只带了所有积蓄的四千块钱,初始因为没有本钱,只有做只挣几十元钱的小活,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连孩子在北京读书都成了奢侈。
08年,我带孩子回家了一段,老公一个人北京这辛苦的赚钱,到年底,才攒了一万多元,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做自己的生意带给别人拉活。
09年,卖了面包车,把所有积蓄凑在一起,买了一辆油罐车,还是因为没有本钱,我们的油罐车买回来的一年,大都是给别人配送挣运费。
当时,我给她说了这些苦衷,她根本不信,随即就把电话给我挂了。后来,我再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或者语气冷淡地说她忙着的。
也许,在她心里把我看成和她家人一样歧视她的人。有时候我也常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答应她来北京做我们这行生意?即使不一定能挣到钱,即使……都怪我当时考虑得太多了,算是我的不仗义,才使她对我有如此至深的误会。
也许这段友情注定该就此失去,一次洗衣服时,手机在衣服口袋里,忘记掏出来,在洗衣机里搅了,待我发现后,拿出来,手机和卡都不能用了,从此我就和她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我每想起和她共处的那些日子,心里常常喜忧交集。高兴的是,能和她有那么一段情同手足的姐妹深情。感叹的是,生活给她太多的磨难与不公,更为她远大不切合实际的理想而担忧。
居里夫人说过:生活对任何男女都不是易事。我理解她的处境,追求,可对她的一直漂浮在物质,金钱追求的洪流上,以此渴求来改变势利眼的家人对她歧视的眼光,而不自持的做法常常陷入担忧的深思。
在没有联系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中断了我和她曾经认为子弹也穿不透的姐妹深情?也许是在她心里我也是不仗义的姐妹,是跟她父母家人一样歧视无情的人。
在她亲情匮乏的心里,命运把我们放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看着渐行渐远亲密的友情到而今的天各一方,互不联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