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是词牌名。而我一个住在安宁门边上的小学同学,外号则叫“采麻子”。他嘴宽脸黑,矮小精悍,据说小时候吃饭特别急,常漏饭,大人唬道:“从小掉饭粒,长大长麻子!”这小子拗,跑去母亲裁缝镜前摇晃,冲家里人鬼脸:“哪有,哪有?”
我也仔细看过,他的脸除了黑,并不曾长出麻子来,只是“采麻子”这个称谓,还是落了他头上。
在我们村,老辈说没有外号的养不活。以至于很多时候,当外村的人说起村里某个人的大名时,往往不知说的是谁,然后反问一句:你如果说得出他的“花名(外号)”,我想应该是认识的。
杨柳泉边上有棵两人合抱的老桑,清清的泉水从水碓房底流出,人们在这里筑了洗衣的埠头。老桑枝繁叶茂,像个华盖儿把埠头荫蔽起来。待到桑果熟得黑紫,就是小孩最得意的时候。有从树根爬上的,有从一端斜下的树枝吊上的。孩子们有时也会满足一下底下的洗衣者,抓一把就往水里扔。
采麻子曾不止一次说,这棵老桑是他们家祖上种的。刚开始大家都不服,唱了顺口溜骂他“采麻子,不知耻,半大水牛三泡屎,鸡屁嘴儿露牙齿……”后来干脆不去理会——只要不防碍我们摘果和嬉玩,管它是谁的?
读小学低年级时,我们的学校还在古榕边的小礼堂。有一次我们在楼上教师办公室闲逛,见他胡乱翻看我母亲桌上的作业本,我不乐意朝他吼了句,他竟快速窜到我跟前,拳头雨点搬朝我击来,结果我是委屈得嚎啕大哭,他则被班里同学孤立。
别看采麻子长得粗鲁,写字可整齐又秀气,特别是写作文入神时,嘴巴会张得像个“O”形定格了去,半天合不拢。每每写完,就会大声宣布:这次作文中又用了几个成语,在他看来,四个稍为好听的词就算,也有他大鸣得意的,诸如“浩浩荡荡,荡秋千一样。”
有小伙伴对我出主意,采麻子一天张着嘴,改天有机会你就这样这样……
终于等到这一天,我们一众小孩嘻嘻哈哈去邻村吃节,走在泥尘路上,我偷偷抓了把土,和孩子王平哥使了眼色,待他与我近时,冲着他虚开的嘴儿撒了一把就狂奔,他则被平哥等拌住……我算报了前仇,再后来,大家又像没事人一样了。
读到小学高年级时,学校围墙和大门已经做好,从此看电影就不必再走去邻村,银幕就挂在古榕下的训话台边。每每看完电影的第二天,班里人喜欢回味和讨论,其中数采麻子的声音最大,口水飞溅,用当今的话,是十足的“影评人”。他对电影中歪风邪气和忸怩作态烫咬牙切齿,极力声讨;对英雄人物赞美有加,绘声绘色,激动时泪眼婆娑,俨然替化。
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小学运动会,这哥们起跑时双手并用,把左右运动员拨后而试图一路绝尘,被判犯规。
到了初中,这神就不再与我同班,只是周末回家时,偶尔会一起走。这时,我们只叫他的简称“采”,把“麻子”省掉。
那时他们班有个骨骼清奇的冷艳女孩,学习成绩还特好,用采麻子的话说,包括电影,没见过这样好的。逢冬旱食堂没水做饭时,班里会轮流到校外挑水运水。这孤高女孩的挑水任务,被他承包了下来。据说班里愿为她卖力的男生不止一个,都被采麻子用“一身孤勇”一一制服。这样的粉丝,也没谁了。
工作后,和采麻子的交集就越来越少了。二十多年前,听说他在人民医院旁的米巷做米贩,去找他唠过,他说,做米贩之前做过小工程,专门帮人家砌灶,后来使用煤气的人越来越多,就改行了。“我在县革委(县委大院)砌的灶,没人不赞的!”话一说完,“O”型的嘴依然像开裂的笑枣。
早些时候邻居小孩结婚,我回去时,他来我跟前,接过我递的烟,耳朵上还夹着一口,拍着我肩:“老同学,现在泥土已埋到我们这里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胸。“所以酒要少喝,烟要少抽。”
我见他兴致高,就故意问:“采,我见你脸上并没有麻子,为什么会有这个花名?”
“哎,小时候鲁莽冲动,你懂的……想想真不应该!”
他告诉我;现在他在三甲医院做空调维护,女儿当了体育老师。生活算是无忧。记得我工作几年后,他曾来单位找我借过钱,不多,也就两包芙蓉王的事,后来也从未见他提起过。
往事如风,不提也罢。只是偶尔回去,见到同学故友,总会勾起一段过往。生活就是这样:朝前走,累了困了歇歇脚,顺便追忆些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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