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死

当我看到奶奶一再要求妹妹陪她一起睡时，我才突然惊觉，在八十一二的年岁里，或许，没文化的她害怕孤寂。

今年是2017年，爷爷比奶奶大一岁，爷爷80岁，不大的年纪，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的。我的头脑里一直存有着爷爷年轻时候的模样，不能这样说，因为在我记事起，爷爷都已经站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上，不高的他总喜欢对我笑，我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爷爷只对我好，掏心掏肺的好。

五十多岁的爷爷是不会弯着腰驼着背的，他就像，像什么呢，爷爷不高，和我现在的身高差不多，走路带风，说话一板一眼。小学时期的我喜欢在写完作业的时候跟在爷爷屁股后面给地除草，翻地，拽着他的皮带就像拽着年轻时的我的所有笑点。夕阳很好看，也是金黄色，带着青草和汗香，我老是在梦里梦见那片夕阳，那片金黄。

如果一味啰嗦意味着害怕被遗忘被孤立，那爷爷永远也不会怕这样。因为我越长大爷爷就越沉默，我总固执的以为，我的不善言谈是在爷爷的影响下形成的。我的成长过程里没有家人之间平和的促膝长谈，也没有争吵羁绊。随着年龄增长，我也不爱讲话，甚至把朋友间的感情搞瞎。

至于变老这个过程，其实我每年都有察觉，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随着年月流逝而发育，因为每个年轻人都会，这并不奇怪。我也不会留意爷爷看电视的声音越来越大，老人都是这样，他们的耳朵似乎都不好，甚至奶奶在夏天头晕不舒服需要住院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说，很正常，老人都会这样。

可是，去年我刚刚大学毕业，开始自己找工作，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和工作琐事后到家时，爷爷奶奶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很陌生，太陌生，就好像村上的两个许久未见的老人盯着一个外来年轻人一般，我承认，他们老了，而不是我长大了。

长大是自然而然的事，但老不是，老是被我们年轻人逼的，我们拿嗷嗷待哺剥夺妈妈的乳房和工作的渴望，也拿自己的早恋及心里亚健康剥夺爸爸的休息时光，男孩女孩的身体发育是拿父母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换来的。我欢愉的长大，现在大好青春，眼睁睁目睹死亡，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最亲爱人的身旁。

我想学着大度说这是每个人的宿命，每个人生来就是在去赴死，只是生与死的过程里，发生了故事，恰巧有了我们。可我做不到当看到奶奶爷爷身体不适的时候，我承认我是个浅薄的人，我不可能拿宿命论去掩饰自己的无能，更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所以我牺牲了和他们独处的时间去工作，去过活。

每个夜晚，我躺床上回顾今天的时候，头脑里出现的，也都会有老的踪影，爷爷的话和奶奶的白发。今天中午我刚给奶奶理完发，岁月真可怕，为什么曾经性感迷人的脖颈现在却成了可怖吓人的僵硬，我刻意用手避免触碰它，我感觉那是摸到老的脸庞，棘手。

年月啊，你侵蚀他们的容颜和健康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他们聪明的大脑一并带走，还是说世界变化的太快，而脑脂质也像脖颈后的肉那般僵硬了，转不动了，还是他们老到不想去思考，一心只想对付老。反正前段时间我和爷爷因为一件琐事争吵了起来，你看，年轻的我就是个没心肝的家伙，食他们的肉最后还啃他们的骨。我太年轻气盛，爷爷也太好强，我们都不肯退让，一天两天三天，我曾无数次对自己说“东阁你开口啊，你错了，道歉啊，”可我就是这样滚蛋，我只是沉默一言不发的有过他们脸前。爷爷脚受伤了，我还是沉默的买来药，沉默的抬起他的脚，沉默地包扎上药，“爷爷你还生我气呢，我还小呢”，爷爷开口笑了，我突然满含热泪，幸好是夜晚，夜晚的黑包容了我的泪。

我不能代替他们去死，去迎接死，那是他们的事情，我知道说这话有点残忍，这就像年轻的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上班挣钱养家，每个人都有使命，当我们深刻讨论某件事的事情根本不用把它拟人可爱话，不如直来直往。我也会死，只是这不是我当下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有顺序，只有抓住关键的点，我们才有可能变得不一样，或许这样来说，让死不那么可怕。

所以我避讳谈死，我觉得我年纪还小，不管读多少关于死亡的书籍，都不能感同身受的去理解他们年老人的无奈，我只能在一旁观看，感受着年轻时我的感受，然后对自己说“看，这就是老，你要习得这个状态以便到时候和它握手言和”。

看着爷爷奶奶他们的身体，松弛的皮肤，松松垮垮的耷拉在骨架上，那是种什么颜色呢，说黑不黑，说黄不黄，尴尬的颜色。太阳斑就在他们身上随意分布，好可怕。奶奶脸上的皮甚至可以随意扯拉，你能明白那种皮肤的随意啊，就像生命在一个人身上玩够了之后说“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没有价值了”，我也怕去和这样的肌肤接触，每一次触碰我都会颤抖，由心的。那是怕。我不敢去看，就像不敢直视死亡。

爷爷还是用他的沉默对抗死亡，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这个事实，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对抗命运，这真让我又哭又笑。奶奶则是用言语来提醒她的存在，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他一直存在，二十多来的习惯，哪能说变就变。有时候甚至能梦见她们死去后的骨架，我想多想几次的话，我就不会害怕骷髅了。甚至觉得它还有点可爱。

我害怕自己老了的时候，也像现在奶奶这般，时不时管这管那，要人陪着说话，这样的表现好像是为了说“我就在这里，我还在这里，没错，我害怕面对死亡”，我希望的时在我年老时，若另一半还在，我就陪他早起穿衣吃饭，傍晚看夕阳西下，对于死亡绝口不提，看着子孙满堂，一言不发，老也老的安静，死亡找我时，我拉着老伴的手说“亲爱的我不怕，那边等你”。

可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还做不到，所以，我一直提醒自己，今天是最后一天，爱要彻底恨要忘记。

所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言不发穿过这个日月如梭的世界。

审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