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马戏团演出的消息一传开,所有的小孩儿屁股都坐不住了。还没等正式演出呢,我们就跑到人家驻扎的地方,好奇地看着年富力强的男人们抡起锤头把铁钎夯进地里,挂好钢丝绳,撑起蒙古包一样的演出场地。
跟随的小演员们练基本功,劈叉、下腰。人家的腰真柔软,不像我的,生硬。我只能倒立。还是被人抓着脚提起来靠在墙上。而且我的耐力不行,撑不了一会儿就会烂泥一样软塌塌的。又要央求小伙伴们搂着我的腰才能恢复站立。唉,人家的腰怎么那么软呢,能弯成优美的弧度。你看人家,劈叉都那么直,那么爽快。不像我,还没怎样就疼得脸上的器官紧急集合了。唉。真羡慕他们。不光羡慕他们优美的身姿,我还羡慕他们有紧身的演出服呢。把全身的线条都能呈现出来。不像我,全身上下基本都是直线。为了能让新衣服多穿几年发挥最大效用,做衣服的时候老妈总是叮嘱裁缝说要把尺寸多加几码。所以我的衣服基本都是人在衣中晃的效果,戏袍一样。那时可不是什么流行的元素。
马戏团里当然少不了马。我们村就没有马,只有羊、黄牛、驴、骡子。老家巷子口尽头的人家养着一群羊。我常常趴在石墙那里往下望。山羊家族们聚在一起,有的趴坐在地上休息,有的跪在母羊身边吃奶,还有的羊闲的没事干抵角打斗,有的在空荡荡的槽子旁嗅来嗅去,主人抱了一怀干枯的地瓜秧没好气地扔进圈里,砸在了几只羊的身上,其他的羊纷纷聚拢来伸着脑袋吃草,嘴巴一张一合的咀嚼着,并不那么开心。那几只羊呢,抖动着身体把草料晃了下来,又自顾自吃起来。
主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有时还会甩着鞭子恶狠狠地抽打在羊身上。无辜的山羊只顾吃草,低头不语。即使挨了打,也只是悄没声儿地躲到一边。唉,贫穷啊,时刻左右着人们的情绪。他们愁苦、压抑、悲愤、失落,他们因为食不果腹而难过,每天为生计而愁眉不展。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满身的戾气发泄到山羊身上。人和山羊都是那么的可怜。
还有那些毛驴吧,总是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只顾绕着磨盘转来转去,骡子呢,也只顾驮着竹筐,负重前行。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因为自觉抗争无望,所以忍气吞声屈从于命运,最后变得麻木不仁,只能接受现实,苟且度日罢了。这些牲畜都能给人们带来经济收入或者能帮人下地干活,节省体力。马能用来干什么呢?我固执的断定,马只适合于草原,或者仅仅能够让人骑着去他向往的地方。在我们这样的山路上,马怎么能奔腾起来呢。说不定还没迈开步子就已经摔个人仰马翻了。这也许就是我们村子里没有马的原因吧。
我们定定地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因为村子里平时都平静的出奇,日复一日,没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很少有这样大的阵仗。对于这样的大型娱乐演出,这样的热闹的场景,我们是看什么都新奇。马戏团的到来在人们之间引起的轰动不亚于现在的今日头条。绝对是方圆几个村子的热点话题了。
马戏团给村子的领导提前发了免费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孩子们怎么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呢,总是软磨硬泡,缠着父母要几块钱进去看演出的。没钱买票的只能站在外面,听着里面音响里传来主持人卖力的介绍和人群里传来的喝彩声大笑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演出场四周环绕着铁丝网,高大凶猛的汉子鹰隼一般盯着想要逃票的投机分子。总有抵挡不住诱惑又想要冒险的,机警的白天侦查地形,晚上瞅准了时机从把守不严的地方钻了进去。运气差的只能在看守员的大声呵斥和恶狠狠的眼光中折回去,尴尬的笑着,面子有些挂不住。
我们总是去的很早,抢占靠前的位置。来晚了的只能带了凳子站着观看了。我们环绕着圆形的舞台。刚开始演员们骑着马飞奔过来,地上腾起一阵尘土。我们坐在前面,下意识地往后退,生怕扬起的马蹄踢在自己身上。表演的演员一会儿翻越到马的侧面,一会儿又附身捡拾地上的物品。他们的绝技让人叹服。人们惊讶着,慨叹着,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
印象里还有蹬大缸的节目。一个瘦小的女人躺在舞台上的方桌上,抬起双腿,刚开始还只是蹬个花瓶啊,板凳啊,这样的小物件。不一会儿几个大汉把一口硕大的陶土水缸架在女人的双脚上。女人的脚灵活的晃动,那口缸呢,就像长在了女人的脚上,任由她如何摆布,打转儿啊,上下翻转啊,侧起来啊,都稳稳当当地听从脚的指挥。我们总是为演员捏着一把汗,生怕她一分神,水缸猛然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好在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后来为了增大难度,他们还要邀请几个小孩儿和小伙子一起钻进水缸里让女人蹬起来。女人也不负众望,在观众的啧啧声中结束了表演。真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啊。
更惊险的是空中飞人。我们总是仰着头看场地的上空。开始的时候速度并不快,男人和女人在旋转的铁棍上悬吊着表演同样的动作,伸展胳膊、双臂之类的。后来压轴的节目是在最顶端,大人头朝下,脖子里套一圈系起来的布绳,和小演员脖子里的布绳扭在一起,然后把孩子使劲转几圈儿。手一撒,孩子便陀螺一样转起来。我们都惊呆了,生怕会出现什么闪失。毕竟地上也没有厚垫子铺着。人被甩出去可怎么办啊。这个时候我们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了。脖子仰得有些酸痛。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散场了,天已经黑了。夜空繁星点点。大人们呼唤着走散了的孩子的小名儿,年轻的情侣讨论着精彩的节目,我和小伙伴们相约着回家,一遍遍回味着某个片段。
过了些时日,马戏团收拾起行囊离开了。上学经过那个场地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喧闹声,可是地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禁有些想念并担心那些同龄的小演员了:他们不用上学么?他们下一站又去了哪儿呢?他们是不是还要反复的表演这么惊险的动作?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安全呢?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想看马戏表演了。我只希望他们能像我一样有家可以回,有父母可以依靠,虽然清贫,但不失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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