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印象

每个地方都有一条属于它自己的河。这似乎是一件奇妙的事。

家乡有衙前河，富阳、桐庐有富春江，拉萨有拉萨河，惠州有东江等等。

就连我家老屋门前也有一条河。这条小河发源于东南山向的林中。山麓小溪成河，弯弯曲曲，从山上走下来，流经门前。

夏初，一阵不大不小的雨后，我们便在河中玩拦水冲坝，这是平常的游戏。七八月间，河边的稻田绿了，暴雨一场接一场，肆意而痛快地冲涮着山体河沟。原来温顺的小河变得暴躁桀骜起来，夹带着泥沙的浑水涨满了河体。它要冲破河岸的约束，冲出路外，要来个任性横流。那急急奔流拥挤的河水，伴随着阴暗的天空，炸裂的响雷，像烙印一样烙在岁月的记忆里。我对那洪水怀着恐惧，那炸雷使我缩瑟在屋角，曾担心那一刻雷会不会劈到自个身上。待云开雨停天空放亮，我庆幸从“劫难”中又活了过来。可稻田遭了秧，洪水卷带着泥沙冲毁了弯处的河岸，直扑进青苗的田间。把秧苗冲得东倒西歪，深深掩埋，有的露出一点点头来。我们一边把沙土挑出，一边为这样的损害怨叹。

有一年县城发大水，听说漫过了天堂桥。近年老桥重建，又修了新桥。秋天水落，浅平悠闲，河床到堤岸有二三米高。可以想象，那时水漫过桥面的水量之大。只是那时年少，不曾上街来亲眼看看。否则，我相信一定是终生难忘。所以衙前河在我的眼中，像如今的城市成了景观带，而不是洪灾的策动地。

2020年夏末初秋，我由家乡去拉萨。转车到合肥，新闻说巢湖闹水灾。车窗外，可见房屋半站在水中，一片沼泽水洼，那还是水渐退后的外缘地区。我想到汪曾祺的家乡高邮，他文章中有说过家乡水灾，运河水漫过堤岸冲进街巷，只得搬家。水成灾，真不是闹着玩的。

也是在这一年夏天，七八月，正值汛期，(那时我可没顾它什么汛期)去富阳，去桐庐。

由桐庐县搭车过富春江，先去桐君山。记得那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我顾防湿鞋，竟穿着凉拖，雨水顺着石阶下流，汲踏着雨水一步步上山。

第二日去严子陵钓台。阴天，随时将雨的样子，连日的雨并没有下干净。车沿着北岸公路向前，在近前一桥头下了车。桥横跨富春江，桥那头便是去往钓台景区。

桥上可以通车，有两车道宽。两边有米余宽高出车道的人行道。站在桥上，两边是高山突起，坡谷间云游雾移，青绿灰白，缥缥缈缈。山间夹一江，浩浩渺渺。看似平静，但浮草游曳，晕圈翻动，只觉得恐怕。桥正是拦水坝，桥孔若干，孔洞急流奔泄。由上而下，轰隆隆震天响。一股股水流俯冲，浪花四溅，其势凶猛，不可阻挡。如果把一块巨石推入水口，一定顷刻不见。如果是一个人，那重量情形不过一稻草。我偷偷拿眼从脚下缝隙去看，两腿战战，直担心桥会不会垮塌掉。头低下去，两眼泛花，一阵眩晕，感觉是掉进了水中，倏忽冲走，被浪水吞没，叫人窒息。惊慌得忙收回目光，抬起头不敢再看。

那正是富春江涨水的时候。因涨水，往钓台的船停开，让我错失了去严子陵钓台一看的机会。

富春江水的涨落，郁达夫在文章中有说到过。涨落水位，相差一两丈余。我也曾秋天落水季又去过富阳，涨水淹过的堤岸露出来，水边的乌桕也整个露出来。从冲击淹浸的痕迹清晰可见，落水后的水位，果真如郁达夫所说，相差一两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