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此次读书征文创作活动期间，我选择阅读的作品是余华先生的《活着》，阅读后感触颇多，《活着》全文都是第一人称的角度来讲，视角为福贵和那位收集民谣的年轻人，我在读后想着，那头老牛是最后陪伴福贵的人，两个福贵互相陪伴着度过人生的最后时间。福贵向年轻人倾诉一生。我想着，老牛应该也是有话说的，这篇读后感是我在余华先生《活着》的基础上，以老牛视角而展开的一个故事，结合我自己的理解，表达人生的感悟，何为“活着”？

                        一头牛的自白

我是头牛，福贵养的那头老牛。哦，没错，就是福贵，那个死了爹娘、死了媳妇、死了儿子女儿女婿、连最小的外孙都没了的老头子。老头子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身边也就只有我这头老牛了。

我替福贵干活，福贵心里闷了就会和我说说话，会牵着我去水边吃草。老头叫福贵，我这头老牛也叫福贵，家里除了老头和老牛两个福贵外，再没有旁的人啦。老头没有亲人，也只有我这头老牛能听他说说话了，两个老家伙互相支持着活到今天。

我还记得自己是怎样遇到福贵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已经是只会干活的小牛犊了，吃草、干活，吃草、干活，就这样，小牛犊开始长大，再开始衰老，最后成了干不动活的老牛，老牛没用了，就会被抓起来，由主人家宰掉，老牛的皮、肉、筋、骨头还能卖不少钱哩。

我早有预感，那天到来的也很是风平浪静。在主人家，我被一群人围住，他们将我捆了起来，我被拉到了晒场，被紧紧的按在了地上，没办法动弹。我知道我要面临着什么，他们要宰了我，就像我的无数个老朋友，我听过他们的嚎叫，在我吃着槽里的干草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叫声穿过大半个村子进了我的耳朵，我很痛，痛得连最为喜爱的食物都吃不下去。叫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即便是使劲提着耳朵去听，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没有，我很难过，难过我们的命运。

现在轮到我了，我动不了，只能歪着脑袋看那个赤着胳膊的男人霍霍地磨着刀子，听着周围的人讨论从我身体里的哪个部位刺进去比较好，刀子被磨得锃亮，它会穿过我的身体，将我一步步切割分解，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会被分开售卖。没想到任劳任怨地犁田耕地一辈子，老了，没力气了，就要人宰了吃掉，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待，想着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我仇恨命运，身为一头牛的命运，我们牛啊，生来就是要干活儿的，生来就要被宰杀，生来就是食物。我没嚎叫，只是流着泪，等待我们的命运。

眼泪糊住了眼睛，看不大清周围人，就算是看不大清，我心里门清儿，无非就是要宰我这头老牛让他们高兴了。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走近了看，是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家伙，他凑上来看我，周围人纷纷离了远些。我在心里发笑，又穷酸又老，被人嫌弃啦，和我这头老牛一样，老了就要被嫌弃，这样想着，即便老家伙也是要吃我的，我也能接受了，老牛和老家伙那样像，老牛就该进老家伙的肚子。

可过了没一会儿，老家伙就离开了，想来也知道怕是没有钱买上这一两肉，我更难过了，都要死了，却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我们牛啊，作为食物，更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缠住了我的脚，我很温顺，没有挣扎，我晓得，挣扎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没成想，老家伙又回来了，他朝那个磨刀的男人走过去，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磨刀的男人嘻嘻地笑了，旁边的人也都一齐哄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我看见老家伙从怀里掏出了叠得整齐的帕子，帕子里面包着钱，他将钱递给了我的主人——那个赤着胳膊磨着刀的男人，那么多的钱，是要将我买下来吗？我这头老牛，存了些不切实际的期盼。

老家伙掉头就往我这儿走，看着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把缠在我身上的绳子解掉了，还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便知晓自己不用死了，老家伙救下了我。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不掉眼泪了，乖乖地在老人身后站好，看他谈好事情，拉着我从这个地方离开，离开这个让我无数个老朋友丧命的地方。老人救了我的命，我突然有些感激命运了，感激他让我遇见了这个人，我不停地靠近老人，想要亲热他，告诉他，我很喜欢他。

老人说“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干活的，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我能听懂，我想着，这有什么关系，牛天生就是给人干活的，给别人干活，那是不得不做的事儿，给你，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你吃了我，我也是不会抱怨的，我们这样像，不是吗？

太阳当头，很是刺眼睛，回忆就这么断了。夏天才刚刚到来，怎的这般热，我又累又倦，犁不动田，只能低着头伫立着歇会儿，我感觉得出，福贵也是累的，裸着背脊晒得发慌，扶着犁在那儿缓着，却还是兀自劝着我，仿佛这样他自己也能继续干下去。

 “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头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我知晓，也不想叫福贵失望，打起精神，拉着犁继续向前走，将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就像在水面上泛起波浪一样。福贵很高兴，也有了干劲，人啊，快乐起来便什么事儿都不是事了，我听见福贵在咿呀咿呀地唱，“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瞧着他的欢快样子，我就放缓步子慢悠悠地走。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我知道二喜有庆，那是他儿子和女婿；也知道家珍和凤霞，那是他媳妇和女儿；更知道苦根，那是他七岁便没了的外孙子，福贵送走了一大家子人，剩他一个还活着，他这是在念着亲人呢，回忆着一生，回忆着所爱的人，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坦然的面对一切，命运这种东西，谁惧怕呢？福贵不曾，我也不曾。

一个年轻人似乎听到了福贵在唱歌，走过来和福贵搭话，这个人之前没有见过，我有些好奇，就一直盯着瞧，福贵不让我听他们说话，我便低下头去不再听了，但我心里晓得，福贵心里有事儿，是必然要和着年轻人说自己的。要是我这头老牛能说话，也会叨叨自己的经历的，牛活着，也是有心事儿的，我的心事全部和福贵相关。

那天，老人带我回了村，他村子上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说我是头老牛，年纪这样大，顶多也只能活个两三年，买我不值得，说老人是糊涂了。我想，我一定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和老人一样久，让其他人知道，这钱花的值得。

穿过大半个村子，我们来到了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前，那是他的家，我很开心，我也有家了，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之后，我这头老牛有了自己的名字，福贵，福贵，多好听啊。

老人叫福贵，我也叫福贵，我们两个老家伙，多像！

后来啊，村里人说我和福贵很像，我面上不显什么，其是在心里嘿嘿偷笑，心想我早就知道福贵像我了，这样的认知让我很得意，我心里美滋滋的。

福贵常说我是好样的，有时候我也会偷偷懒，人也常常偷懒，更何况我这头年老体衰的老牛。我的福贵啊，知道什么时候该让我干活，什么时候该让我歇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他也累了，我就会偷会懒，福贵就会让我歇会儿，他歇得来精神了，我也该干活了。

他常对我说：“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多田也是尽心尽力了。”我心里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的，也不觉得福贵在羞我，我晓得，他是想念家人了，想念从前那些日子。

有时候我在吃草，福贵就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起从前，说起爹娘，说起年少那段风流的日子，说起家珍，那是个好女人，操心了一辈子，说起了凤霞的懂事能干，说起了有庆的少年热血，说起了二喜的孝顺会疼人，还有那个孩子，苦根，多聪明的娃啊。福贵最后说起了自己，他还活着，活着，日子虽平常，寿命也长，家里人都是他送的，死后也无甚牵挂。过往的日子在旁人看来是苦难，可我这头老牛懂，对福贵来讲，那是生命里的幸福时光。

我是头老牛，天太热啦，瞧着福贵还在和年轻人说话，只得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脊梁，有着池水一荡一荡地拍着我的背。我看着福贵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了他眯缝着的眼睛上，想着福贵也更老啦，腿上沾满了泥巴，刮光的脑袋上稀稀疏疏的分布着白发，胸前的皮肤也皱巴巴的和脸上一样，皱成一条一条的，他也太热啦，汗像雨水一样不停地滑落下来。

多神奇，两三年过去了，我和富贵还活着，还能继续活下去。

我们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在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的”。我们继续活着，忍受着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忍受它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我们仇恨命运，却也感激命运，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无法抛弃对方，更没理由抱怨对方，我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泥土和水。

福贵和年轻人说完话啦，时间也过去了一下午，太阳要下山了，我和福贵得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福贵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在池塘边的我喊了一生，我走过去，走到他身旁低下了头，他把犁扛到肩上，牵着我身上的缰绳慢慢走，我们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的时候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可我们继续走着，互相搀扶着，越走越远。福贵更是唱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他声音粗哑，可我听着欢快。

福贵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