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絮絮叨叨了这么久,我也没有说清楚我是谁,我出生于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的1962年,我的三姨说是她给我起得名字,她给我取了福生这个名字,还好不是富贵,不过这个带福字的好名字,却被我改掉了,我倒不是嫌弃她不好,主要是它太男性化时不时给我带来尴尬局面,我上高中的时候,一次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喊我的名字,却一直看男生那个方向,我都站到她后背了,她仍然在朝着男生的方向看,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哄堂大笑,让我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似的,现在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未经任何人批准我改了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改名字的自由度还是比较大的,我先给自己改了个眉字,把每个作业本上都写上一个郝眉的名字,可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觉得眉字的谐音不怎么吉利,又改了一个利字。改来改去的,把自己都搞烦了,后来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一直到现在我都对自己的名字不喜欢,就像我不喜欢自己一样。
我感觉我继承了我妈那个女人和我爹那个男人的所有缺点,我妈那个女人,勤劳善良、又富有牺牲精神。一生活得没有自己,只有儿女。具有中国传统女人的优良传统,我爸那个男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可我这个女人又懒又馋,又没有牺牲精神,既不敢做又不敢当,既提不起又放不下。当年出现在我命运中的不管是海子还是松岩,他们爱我时我不敢接盘,觉得自己担不起第三者的名声,他们舍弃我回头过他们的日子,却成了我一生的伤痛。
我在神经大条方面全盘继承了我妈那个女人的缺点,丈夫出轨我竟然一无所知,孩子青春期都没引起我的关注,以至于给我和她的亲子关系蒙上了一生的阴影。
我怎么样想不通那一个神经大条的妈,和那一个爸,怎么生出我这样一个女儿了,我后来追溯,我之所以多愁善感的像个林黛玉一样,是因为那个给我起名字的三姨,我在吃下她奶水的同时也吃下了她的泪水,我妈生下我之后,营养不良奶水不足,三姨的孩子刚好夭折,我就把三姨的泪水当作营养吃进去,长在了我的神经系统里,让我一生都泪水涟涟,我的泪水像一条永不消逝的河流,奔流不息。
三姨的人生也是奇葩的人生,外婆家穷的养不起孩子,刚好她的大姐我妈又生下一堆孩子,三姨十岁上就到了我家和我妈一起生活,她倒有点像我妈的另一个孩子,一直帮我妈照顾我们兄妹几个,后来我妈供她上学,后来参加了工作。所以小时候我妹和我表妹小时候吵架,表妹说我妈欠她妈的保姆费,我妹说三姨欠我妈的抚养费。我妈和三姨这一对相差十二岁的姐妹一辈子都姐妹情深,在我妈老了生病的漫长日子中,到三姨家住的日子比在她的儿女家住的时间都长。
三姨的孩子夭折了,三姨的婚姻也散了,三姨怀孕后回娘家据说在外婆家住了半年,回来后老公有了外遇,我在很多年后问三姨,为啥在娘家住那么久不回家,怎么那么傻?三姨说,怕以后有了孩子去娘家不方便。就一直住着,一直住到新婚的丈夫有了外遇。
我喝了三姨的奶水,也喝了三姨的泪水,我长成了三姨流泪的样子,却没有汲取三姨勇敢坚强的人生勇气,面对人生艰难永不退缩的精神,三姨后来又嫁了一个人,一个老实厚道到极致的男人,对任何事情都绝不做主,家里从婚丧嫁娶的大事,到财迷油盐酱醋的小事,都是三姨说了算,三姨夫喜欢说话,又说不到点上,他一辈子到哪里任职都是付的。在家里是三姨的帮手,在单位是领导的助理,你咋说,我咋做。在我们家族有一个经典的关于三姨夫的段子。有一次,三姨打发三姨夫到距家2公里的一个小集市上买几根葱,三姨夫骑个自行车去了,却空手回来了,三姨问葱呢?三姨夫说没买,三姨说为啥不买,你说葱九分钱一斤,人家卖一毛,我就没要。三姨后来又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生病吃药过敏,留下了身体永久的残疾。
不管什么,都不能摧毁三姨生活的勇气,助人为乐的品格,和乐观开朗活泼的性格,在三姨工作过的大型国有企业,三姨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但却有很多人都认识三姨,记得我十五岁上高中的时候去几十公里外三姨单位去找三姨,都是坐油矿拉油的顺风车,招手拦住车,说要去油矿串亲戚,一听说三姨的外甥女,没有不让我搭车的,路上遇上其他车,还给师傅说他拉的这个小女孩是郝师傅的外甥女。
三姨你怎么不把这些遗传给我。三姨七十三岁去世,因为心肌梗塞,在医院住了三天后突发去世,当时三姨给医生说她胃不舒服,那个傻大夫一直在按照胃病给三姨输液治疗。三姨去世后,三姨的女儿把三姨的柜子打开,三姨自己的后事处理的清汤利水,她穿的衣服,一应俱全,三姨早已托人买好了坟墓,不给别人添一点麻烦。很多年后我读了余华小说,我觉得三姨甚至可以自己走进自己该去的地方。
但三姨的突然离世却给我留下了无尽的伤痛,妈去世后,我回三姨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三姨和我像朋友一样,家族中我知道的零星半点的事情,都是三姨讲给我的。妈这个女人从来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从来不让我们和她开玩笑,以显示她做母亲的尊严。而三姨却和我们关系亲密而放松,三姨来我家,就像个节日,三姨往哪里一座,我们兄妹自动围城一圈。听三姨说话 ,三姨说话幽默风趣诙谐有趣,又言简意赅,每句话都在点上。我结婚的时候,三姨非常反对,三姨觉得那个人和我不合适,她看我听不进去,一心要往火坑里钻,就去策反我的前夫,说你娶谁不行,你这个人才貌双全,你家富有又高贵,你的职业又令人羡慕,你找谁不行,你娶她,肩不能挑担 手不能提篮,身体又不好,三天感冒两天拉肚子,瘦得跟个高粱杆子似得。她都替你不值。谁想这货居然是个舍身炸碉堡的董从瑞,竟然对口若悬河的三姨说,她就是瘫痪了我也愿意伺候,三姨气得差点吐血,所以都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可见,人要是像找死,谁也拦不住。
我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嫁了,可好像为了印证三姨的伟大正确一样,婚姻一直在朝着三姨预言的那个方向火速前进。而且那个人伤我又多深,就说他爱我有多深,以爱的名义,一次次义无反顾的把我送到地狱里去。
三姨去世后,我在毫无防备的那一刻,接到表妹的电话,说三姨走了,当时我正站在床边整理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了一句话,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却一声也哭不出来。三姨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在三姨的灵堂里呆了三天,我记不清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边,是要和三姨聊天吗?我在回到老家住在三姨家的第一个晚上,在清醒和睡梦中间,总感觉我旁边有个人在嘻嘻索索的翻腾东西,我不知道自己醒着还是在梦中,我感觉就是三姨在捣腾东西。第二天早上,我看了一下那床边是什么东西,翻开一看,吃了一惊,原来那底下一箱子都是我放在三姨家的书,我想三姨的灵魂在告诉我那是你的,她走了,没有人替你照管了,她要告诉我,让我拿走。
三天后我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医生说我是心脏病发作,有心肌梗塞的危险,葬礼上的人传言三姨要带走我,据说亲戚们还找了一个什么神仙处理此事。具体神仙是怎么操作的,我躺在病床上一概不知,不敢穿凿附会。那天晚上我伤心过度,脸色苍白,眼泪如水,哗哗的流淌个不停,吓着了毛驴,毛驴马上把我送到医院。
我大概有近一年的时间,沉浸在悲痛中无以自拔,我记不清是发生了个什么事我一下就开悟了,我觉得三姨这么走了是三姨的福气,三姨不用像我妈似的把人世间的罪受尽了才走,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三姨夫在三姨走后,成了一个无价可归的男人,又因为帕金森综合症语言表达不清,行动哆哆嗦嗦,三姨留下的房产有人继承,三姨夫却给谁谁都嫌弃,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艰难的在儿女家辗转,后来找了一个保姆,给三姨夫做饭,他过得怎样?只有天地良心了。
我为什么要在“我”这个叙述者里大篇幅讲三姨的故事,是因为三姨的人生给了我太多的启发,我对自己的人生的归宿有了一个设想,我不要三姨一样给自己准备的周周全全,我只想买一块南京的云锦,缝一个娟袋,像黛玉葬花似的,在鼓浪屿岛上,找一棵结着红硕的花朵和英勇的火炬的橡树,埋在树根下,化成肥料,滋养大树,让大树也滋养我,用它的落叶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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