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书就像一座城市,有一些城市就像一个人,需要缘份,彼此真心,方见个性与风骨。初夏的阳光,暖暖落在那山、那水、那座淳朴而岑寂的凤凰古城,像遭遇一个神交多年的朋友,着实令我高兴。光影中的苗寨、吊脚楼、青石板路,追溯着蜿蜒清澈的沱江水,回到沈从文、王小波笔下的瑰丽时代,大雅大俗,气象万千……
我是从《边城》认识湘西的。十年后,读《青铜时代》,王小波在《万寿寺》开篇东拉西扯道:“晚唐时,薛嵩在湘西当节度使,前往驻地时,带去了他的铁枪”——我理解的驻地,当是后来钟灵毓秀、魅力无边的凤凰城。然而,掸去尘埃,我们顺着王小波天马行空的文字,发现晚唐时的湘西,红土丘陵,满眼荒夷,属苗人把持的疆地。长安人薛嵩倾家荡产,以唐吉诃德式的气质,抵达了后者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率领靠散碎银两拽来的街头耍娃,组成雇佣军,“开河挖渠,栽种树木,还要在山凹里种田。”为了使这支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彪炳史册。薛节度使以身作则,牺牲白生生的屁股,刺上“凤凰军”番号,在岁月的长河中,猎猎作响。
这铺垫如唱戏闹场,王小波撩拨看官情绪的伎俩一级棒,为了苗家女子红线的闪亮登场,用心良苦。有天使的姿色,却满脑子豆腐渣,红线甫一亮相,便搅乱凤凰寨“有树木和荒草、竹林、水渠等等,有男人和女人,到处游逛的猪崽子、老水牛,还有一座座彼此远离的竹楼……”的田园风光;没完没了与薛嵩捣蛋;大搞弩车等科研项目;遭遇刺客;把薛嵩与同志们和谐的干群关系,搞成一锅粥……王小波恣意渲染,把凤凰寨描绘得风云诡谲、波澜壮阔。其人,其事,喜怒无常;其情,其景,喳闹非凡。信手拈来深加工,恰到火候,形成“王氏”笔下混沌、平庸,独一无二的凤凰寨。然,唯其嘻笑,方显冷峻,唯其媚俗,方见深邃。荒诞间,隐喻强烈的现实意义。
再说沈从文笔下的凤凰城。
“一个好事人,若从二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去寻找,当可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为‘镇筸’的小点……”这是凤凰城的地理位置;《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则让人依稀看到晚唐遗留下来的雄强、犷悍,以及恐惧。不同的是,即便砍头的血腥场面,亦娓娓道来,趣味横生,不会害人做恶梦。最美家乡山水,最亲家乡人,由此可见,生长于斯的沈从文心目中,凤凰城是何等的重要。
做这篇文章时,我忍爱撇开沈从文的小说篇目,从其行记、书信等大量散文里找“言为心声”的文字。《柏子集》中,面对“返归自然、回复野蛮”,“人生莫测的命定论倾向”,以及描写苗族生活“太多虚构、缺乏现实依据”等尖锐评论,沈从文坦言,作为从小“穷困中活过来的人”,对以凤凰城为代表的下层人民描写,一方面同情他们苦悲但不自觉的命运,一方面发掘他们身上美德的光辉。前年,南辕北辙,在去黔东南的火车上铺,借着昏暗灯光,卧读《湘行记》,忘了填肚子,不顾满车厢的汗臭脚气。浓郁的乡土气息,掩去了旅途的嘈杂喧嚣,恍惚间,紧随着作家足迹,弃车从船,徜徉于清秀的山,纯净的水,乐不思归。依靠“现实”与“梦想”结合,借助题材自身的“特殊性”,与故事保持一定距离、力图避免文字表面的热情,理想成分和特有的色彩,外加上文字的简洁含蓄——沈从文营造的艺术意境,奠定了一代“乡土作家”的大师地位。朴素、宁静、纯美的凤凰城,养育、成就了沈从文;率性、淡然、从容的沈从文,让更多的人们了解、并走近凤凰城。二者互为衬托,各尽风流,展示了自然和人文的完美结合。
大雅即大俗,大俗亦大雅。湘西凤凰城何等之幸,蒙两位大师着墨经典,其风格迥然的反差,堪称把这座城池之美,推向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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