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河流

有一段时间，天天坐进城的公交车，从樱桃沟开往市区方向的早班车第一趟是六点，第一次去赶车，我以为自己可能坐专车，谁那么早进城干什么，除了我这样的忙人。

结果，走近站牌我发现自己的格局太小了，站牌下早候着一大群老大爷老阿姨，以老阿姨居多，目测占百分之八十。

车一进站，这些老大爷老阿姨就哄一下子围了上去，提大篮子的，背大行李包的，单手提个简约的老妈包的，只听车门口的刷卡机不停地响：叮咚 ，老年卡，叮咚，老年卡......好吧，这一车，好像只有我是花钱坐车的，还算是专车。

和这些老大爷老阿姨一起搭了几次早班车，发现早起进城的他们，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也是最多的一种，是进城卖菜卖水果的，这种以大妈居多，大概是老大爷看不上这点小钱，也就是几根丝瓜黄瓜，几把青菜，甚至还有带着露水的红薯叶，几把豆角，一个提篮装不满，还用一个大毛巾盖着，肥嫩的菜叶从毛巾下探出半个脑袋。

卖菜卖水果都不多带，偶尔有个谁谁带了满满一大篮子，马上有同行者说，你瞅瞅你带多少，多了怕不好卖！提一大篮子的人倒是不发愁，随意说，不管贵贱，卖了算了，不卖坏了可惜。

带大包行李的，有进城务工的，还有就是进城看病的，现如今看病流行住院，好像门诊那几分钟不解决问题，必须住院好好查查再做治疗。

那些单手提个老妈包的，一般是进城帮儿女看孩子的，早上去，晚上回，既帮了孩子的忙，也给孩子留了私人空间，自己还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老大爷们的穿着似乎没啥可写的，老阿姨们就五彩缤纷了，花裤子花上衣，而且花得各自为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你以为穿一个大红花朵配绿叶的上衣就算抢眼了，不！裤子也得出其不意地花出新高度，不让你眼花缭乱算阿姨不会混搭。

她们在车上高腔大调地谈论，昨天卖了多少钱，哪个路口生意好，哪个路口有人查坐不安稳，哪个地方的人出手阔绰不讲价，卖一点菜，也有一本子生意经。

卖菜的谈得热气腾腾，进城看病的一脸肃静，不知道几天检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忐忑不安，都写在脸上。

进城看娃的，则是低调里忍不住喜气洋洋，别人问，你家孙子快上幼儿园了吧？快熬出头了，赶紧回答说，这才到哪呀？且得接送几年呢，说不定很快就有个小的，还得接着熬。

听人说有福气啊，孩子争气呀，听说儿子媳妇都是公务员啊，马上谦虚地说，听着好听罢了，有啥好的，天天忙的不着家，算是给我拴得牢牢地，把老头儿一人扔家里，这不，早起刚给他蒸了一锅包子，中午饿了自己对付一顿，一辈子没学会做饭，老了老了学能了。

人家问，咋不都去住儿子家，俩人看娃也轻松点。

回答的人也是语言学家，张口就来，老头儿在家里住惯了，进城不适应呢。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头爱吸烟，儿媳妇不让家里有烟味儿，老头儿受不了，吸根烟还得跑到外边，所以再也不去儿子家。

一路聊一路笑，一路又有老阿姨上了车。

一开始看见这些老阿姨的花衣服，就一个字评价：俗，太俗了！暗暗下定决心，等我老了，穿花上衣的时候坚决不穿花裤子，那是我最后的倔强。

后来发现，穿花衣服的老阿姨其实很漂亮，六七十七八十的岁数了，脸色不再光洁红润，头发不再乌黑闪亮，眼神不再婉转生动，如果这个时候再穿得灰扑扑的，再顶一头花白头发，整个人该多么黯淡无光，人的光彩不够，就得衣服来凑。再说了，老阿姨们，经过大几十年岁月的积淀，身上有了历史的厚重感，完全可以承载起衣服上的花团锦簇桃红柳绿，那种张扬到八层楼高的花色，那种大花大朵的铺张，只有一定年龄的人才可以驾驭，不到那个岁数，还真撑不起来。

也有个别穿得素雅的，头发染成浓咖啡色，烫成妥帖的微卷，脑后别个精致的水钻发卡，小白鞋纤尘不染，米白的料子裤不带一丝折痕，灰粉色小碎花上衣，胳膊上挽着个小包包，安静地坐着，完全不像其他老阿姨那么吵吵嚷嚷。她们是车上的另类，是进城大军里的一股清流，是土里土气的村庄里隐藏的一阙词一首诗。我又暗暗下了决心，等我老了，也走这个路子，怎么看着也是个有品位的老阿姨。

车进市区，刚到站牌，一群老阿姨一拥而下，像一条五彩斑斓的河流，汇入城市的汪洋大海。

不用想，到了傍晚，这条河流又会流出喧闹的城市，汇入乡村的宁静。

我坐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夜班地铁，一号线贯穿城市东西 ，夜班的地铁上，一般都是刚加完班回家的年轻人，神情略带疲惫，不管男女都抱着手机，沉浸在网络世界里，身边的现实好像是虚幻的，大家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带看谁一眼，上车就找地方坐下，眼睛不离手机屏幕。

他们的穿着很时尚，花色很简单，男士喜欢黑白灰，女孩子也很少有穿花里胡哨衣裙的，大多花色淡雅，那是不动声色的高调，因为年轻，坐着不动也是朝气蓬勃的，不需要用衣服花色的热闹来衬托，年轻就是底气，一身素淡，也是活力四射的。

他们也像一条小河流，出站就散开，汇入城市的万家灯火中。

城市的河流还有很多很多，晨练的老人，早高峰时马路上车流人潮，上下学时学校门口学生队伍......

一支支河流，汇成城市喧闹生动的底色，是一个城市最温暖最活泼最富人文气息的烟火气。

每个城市都有无数条这样的河流，书写着盛世太平，人间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