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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在电话那头说道,语气急促。
阿文是家里请的帮工,父母在县城里做生意,阿文平日里主要负责卸货和送货。
听到母亲说他离开的消息我很吃惊。阿文在我家住了十四年,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情形。
那时他二十出头的模样,还没有现在这般瘦,眼睛也很亮。母亲把他领进门,介绍道:“这是新来的阿文,你喊他哥哥就行了,以后他就住在你的书房了。”阿文在县城没有住处,母亲对他包吃包住,工资也能便宜点。
刚从房里踱步出来的我眼皮微抬,弱弱地喊了他一声,他立刻变得腼腆起来,直呼“不用不用”,然后跟在母亲后面走,用力拽着一个拉链坏掉的靛蓝色行李袋进了房间。
关于阿文的背景我们一开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在县城里有一个哥哥。母亲是从一个朋友那里认识的他,正好家里紧缺人手,见他能吃苦、眼里有活,便要了过来。
自那以后,他就与我们一家人同吃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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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走?”我不解。
虽然干体力活的通常做不长久,我们家也来来回回请过好几个帮工,但只有阿文一直留了下来,而且一干就是十四年,今天得知他突然离开的消息,我很纳闷。
“就在上个星期,他夜里喝醉了酒,来很晚才回来,竟然从墙外面的水管子往上爬,一个没抓稳就摔下去了,落了个半残,这两天闹着要走,没想到真走了!”母亲有点激动。
我们家是县城的那种三层自建楼,阿文的房间就在二楼,如果门没有反锁的话,人可以直接从阳台翻进去。
“怎么又是醉酒闹的事!”我邹起眉头。
这两年母亲向我抱怨阿文醉酒闹事的频率越来越高,比如有时候他宿醉未醒,第二天送货撞上路边的花坛,等等。还好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只是这一次,他却没那么走运。
但阿文以前是不沾酒的。
我记得那会儿他还偷看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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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的时候爱看杂志,尤其喜欢买厚厚的季度版《读者》。有一个周末,我闲来无事到书房拿书,见到其中一本杂志正在阿文的枕头底下,露出了一个角。
我把书抽了出来,看到书的页角一整个都往上翘,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便质问阿文。
阿文眼光闪躲,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连连道歉,说要赔给我。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反而因为这件事对他顿生好感。
于是,我把放在床底下的一个大盒子拖了出来,翻出里面的各种旧书,一大摞都抱了出来。
他在一旁怔怔地望着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把书往架子上一堆,来回拍了拍手说:“没关系,这次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看书可以啊,只要你不捻书角,这些书都随你看。”
阿文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一刻我看到阿文眼睛里是有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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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的确和其他那些“哥哥”不同,他们五大三粗的,讲话也比较粗鲁直接,但阿文白净,话少,最关键是竟然喜欢看书。
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的人,不是读书成绩太差就是家里太困难吧,我心想。于是自从偷书事件之后,只要逮到机会,我就爱找阿文聊天。
“你这么喜欢看书,怎么没想着考大学?”我一边在书架上找书一边假装随口问。
“家里穷嘛,初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阿文喏喏地回答。
“那你的父母呢?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在县城。”
阿文“嗯”了一声之后竟然就不说话了。
后来,有一次遇到他的哥哥,我忍不住和他攀谈,想了解更多关于阿文的事。原来,他和阿文的母亲在阿文读初一的时候就病逝了,父亲没出半年又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自此对阿文更加无暇顾及。
“我这个弟弟死脑筋,就是不喊那个女人‘妈’,结果天天挨揍,还被那个女人赶出了门,阿文跟别人都不一样,我怀疑阿文的脑袋就是被她打坏的。”阿文的哥哥愤愤道。
没想到阿文的身世这么可怜,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
“那阿文和那个女人后来相处得怎么样?他现在回家吗?”我追问。
“打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了,连过年都不回。不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记恨那些破事,眼里分明是没有这个家了,真他妈不像话。”他哥竟然骂骂咧咧起来。
看来阿文和他哥的关系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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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咸不淡地过着,我忙于功课,阿文也工作得勤快卖力。
转眼就到了腊月,阿文主动包揽了打扫扬尘、贴对联这种事,还帮我们一起置办年货。
年前,阿文和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了年饭。
饭桌上,母亲见阿文神色落寞,忍不住说道:“阿文,你也别跟我们见外,你来我们家也快一年了,大家也算半个家人,听说你家住得远,你要是不想走亲串门的话,就在这里过年吧,我们人多也热闹嘛。”
那一次,阿文第一次端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脸喝得红红的。
除夕当天,阿文果真没有回去,一大早他就起床了,帮我们包藕夹、炸肉丸、熬汤,总之就是看到什么都想做,忙得不亦乐乎,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守岁夜里,我跟阿文聊天,要送他一套崭新的《读者》。“这下你想怎么捻书角就怎么捻书角,给你捻个够!”我一边打趣他一边把厚厚的四季度杂志塞到他怀里。
他咧开嘴一直笑,笑得眼睛都快没了,那个好笑又可爱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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