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山头多墓田,
除夕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
烛泪染成红杜鹃。
人生七十古来稀,
一滴何曾下九泉。
日暮狐狸眠冢上,
夜归儿女笑灯前。
据说这首由唐朝人创作的七律巜送亮》诗,真实地写照了散居在武陵山区土苗人家在大年三十吃过团年饭后,一家老小前往祖辈的坟头祭奠先人的一种仪式、一种习俗。到现今,一千多年过去了,这种习俗仍完整的保留传承了下来。
这不,已经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到城里讨生活近七十年、已是儿孙满堂的自家老爷子,仍固守着对送亮仪式的虔诚。
一大家子刚吃完团年饭,桌上的碗筷都还没有收捡完成,老爷子便开始张罗上坟送亮的事宜,儿孙辈更多却是沉浸在各自的圈子里或抢着红包、或玩着抖音,全然没有老爷子上坟送亮那份急迫,惹得老爷子一脸温色……
最终还是踏上了送亮之路,一大家子四五台车,说不上浩荡,却也引人侧目。
老爷子的出生地,也就是我们将要去往的送亮地——那个小山村离城不远,顶多半个小时车程。可当初老爷子出门求学时,得走上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达城里的学校。时代的发展似乎将物理学上的空间距离给大大的缩短了。
得益于精准扶贫对农村基础设施的大力投入,老爷子求学时无数次走过的小山路,全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面。送亮的小车队鱼贯而入直接停放在老爷子出生的祖屋地前的院子里,祖屋自然是不存在了,变成了一溜排四五栋漂亮的小洋房,全是宗族里老爷子的子侄辈近些年新修的。
宗族里与老爷子同辈、同时代的长辈已然不多,老爷子差不多是小山村方圆几十里这个宗族里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人。还没有下车,屋子里的老老小小便已经迎了上来,围绕着老爷子虚寒问暖,有叫老爷子叔叔伯伯的,有叫爷爷祖爷爷的,还有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叫太祖爷爷的……老爷子一一应承着,抚摸着拥在身边小孩子的脑袋,满脸是慈祥长者充满爱意的笑容……
印象中每年除夕返乡送亮从未间断过,不论天气多么恶劣,不论儿女有时候情绪多么抵触,老爷子都坚定不移在这一天将一家子带往生他养他的地方,去完成他心中那神圣的仪式。
不止一次去探究过,是什么样的原因或者力量让老爷子永久的保持了这份顽固或者说是坚持。是习惯本身?还是对生养自己父母的永恒感念?是一种内在的文化传承?还是一种生活生存现实互相依存的需要?从老爷子被簇拥着,满脸是慈祥长者充满爱意的笑容里,能看到一种被由衷认同的存在感、满足感!
稍息了一下,纷纷从车里拿出香、纸钱、蜡烛还鞭炮,一行人走在去往先人们坟头的路上。
远山、小溪、座落在不同山坳里白墙红瓦的楼房以及簇拥着楼房高大的古树、浓郁的竹林还有从古树竹林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浸润在一层似有非无的薄雾里,隐隐约约……先我们到达自己先人坟头送亮的人们,已在不同的田间、山坳燃放起带晌哨的冲天炮。不断回响的鞭炮声正告诉地下的先人,还有这个山村的乡里乡亲,自己家族的后人们正进行着送亮这种祭告祖先的仪式。
如此大的动静,让这个座落在群山环绕的小村落似乎摆脱了每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早已凸显出来的凋敝,正尽力表现出某种活力来……
脚下正走过五六层形状酷似裤衩状的梯田。打小便听老爷子介绍,这裤衩丘可是自己祖上的田产,每年会生产好几千斤的谷子。儿时送亮经过裤衩丘,看到的境象中可是一汪汪的清水,正微微荡漾,透过水面不仅可以看到水底一丛一丛的稻桩,还可以看到水里面点缀着大量木耳状的水生植物——那可是现代人稀罕的葛仙米。
现今眼里的裤衩丘全然没有了儿时的景象。一汪汪的清水自然不见,长年的淤积已不见裤衩丘外沿凸起的田埂,一丘丘上好的梯田已变成了一块块的草坪,本是灌溉滋养这些梯田的山泉水,从田中央弯涎流过俨然已是借道的过客。不知谁家喂养的山羊带着七八个羊宝宝悠闲而幸福的在裤衩丘里觅食着青草……真不知如何评说眼前的情形,这种不可言状平和的景象是否预示着某种重大且深层的危机也未可知!
终于,一行人走过了被众多不知名植物枝蔓掩藏的小径,来到先祖们的坟头。这个时候,最兴奋的当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争先恐后点燃香火、点亮蜡烛、烧起纸钱。孩子们的表情紧张虔诚,又带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依次给地下的先人行叩拜之礼,乞求先祖们的保佑。然后,响起一片鞭炮的爆炸声,昭告着仪式的完成…
很快,一大家子人坐上了返城的汽车,车内环绕响起的立体声音乐,恰到好处地诠释了巜送亮》诗里"夜归儿女笑灯前"的现实生活场景;如果有狐狸存在的话,保不定它也正呆在先祖辈的坟头过着与他人无关的日子。
任何习俗的传承,都是人最为现实的行为选择,都会有为我所用的现实意义。送亮这个土苗人家沿袭了近两千年的习俗,也许会因为现今信息文明的不断演进,会因老一辈人的故去,送亮行为承载的所谓孝道教化、亲情维糸、哀思寄托等现实意义会逐渐淡去,亦如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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