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作者: 凑合着 | 来源:发表于2019-04-20 22:13 被阅读0次

    在钟意高三那年,Z市的火车站台,钟意第一次见岑会抽烟,她对香烟的牌子没什么了解,只是觉得这味道比她闻过的都辛辣呛人,吸进胸腔,像着了火的烈酒。

    岑会脸色不虞,只是沉默抽着香烟,一副要把长椅坐穿的架势。钟意心疼极了,也不知道怎么劝他,鬼使神差开口。

    “岑会,你知道咱们市新发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吧?”

    岑会看了她一眼,给了钟意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公共场所吸烟,要罚20块钱的。你带钱包了吗?”

    岑会这回彻底不理睬她了,钟意自暴自弃地坐在他旁边,小声喃喃:“抽吧抽吧,就当我请你的。”

    可那天最后,钟意的二十块钱也没能花出去。反倒是岑会,那天结束后,心头多了座坟,利剑插在墓碑上,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得自由。

    那列火车载走的是岑会的画中仙和要了命的初恋。

    钟意只从岑会的画里看见过她,成熟又妩媚,却又带着些稚气未脱的清纯,是钟意这种黄毛丫头无论怎么故作姿态都学不来的样子。

    后来,钟意再回过头看岑会画的那一幅幅肖像画,才看见背后的小字:献给楼桉。

    那时钟意才明白,岑会和她一样,爱得卑微又小心。

    岑会性格好,皮相好,就是成绩不怎么妙。不过这并不影响岑会有许多爱慕者。钟意,成绩好,长相一般,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没什么桃花。

    一个美术特长生,一个理科生,按理是没什么交集的,可当岑爸和钟爸一同共事,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总之,结果就是,钟意在高二的那个暑假,临危受命,给岑会补习他那要人命的数学成绩。

    钟意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学校里有岑会这么一号人。高中生活枯燥是不假,可生活越枯燥,人民群众的八卦之火越旺盛。而长的好看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处在八卦中心。岑会的感情生活在市一中流传了不下十个版本,真假难辨,可这次,却是钟意第一次见到真人。

    按响岑家门铃时,钟意不免好奇,岑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正想着,门被打开,对面的人身穿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脖子上挂了个大号的耳机,一副刚睡醒不久后的模样。

    可抛开这些,钟意最先看见的是那一双鸳鸯眼,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还带着些许薄薄的水雾,光影氤氲其中,显得温柔又多情。钟意想,就凭这一双眼睛,岑会也算不辜负他的花名。

    岑会显然早就知道钟意要来,也不尴尬,招呼着她进来:“你是钟意吧,对不起啊,我这儿刚起床,可能要麻烦你等会了,我房间在那边,你先进去坐会儿吧。”

    钟意拘谨的性子不能让她像岑会那样自然大方,她是怎么做的来着?是呐呐应着好,还是沉默着进门呢?

    她实在不记得了,只是记忆的存条倏忽就跳转到岑会提笔坐在她旁边奋力疾书的模样。钟意看着他,不免有些走神。

    如果说,岑会有九分好看,那么专注时的样子就有十二分。不论是谁,努力做一件事的模样都会给其本身带来不少的润色和加成,具体表现就是,容易让人陷入爱情。

    钟意没法否认,她那时候心里就有些为色所迷,但谈爱慕就有些可笑了,她只是,像喜欢任何美好事物一样,喜欢岑会的颜色鲜妍,那是钟意没有的盎然生机。

    钟意在生活里疾走,疲于奔命,可是,至少还有人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命力。这让她多少有点宽慰——起码青春片也不全是骗人的。

    可从岑会的角度看,在做完一套基础综合题后,就看到钟意一脸的痴汉相,这件事本身不怎么美妙。

    钟意自觉失态,尴尬的不知道把手脚摆放到哪才算合适,只好拿检查卷子来掩饰。

    一套看下来钟意才发现,岑会的基础比她想象的还要差,差到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她的为难表现的太过明显,甚至不加掩饰,抬头欲言又止,却正正好好落进了岑会的眼睛里

    钟意终究还是没能拒绝那样一双眼睛。

    她应下了这门差事,当了岑会的皇家私教。

    其实岑会并不笨,相反,他还有些小聪明。岑会仰仗这份小聪明,再加上父母给的这幅长相,在过去的十几年一直无往而不利。

    这种人,最不喜欢也最不屑的,就是日复一日的苦工和琐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无法立竿见影的好处和回报。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是无法提现的空头支票。其他人,钟意不知道,可岑会是这样的。

    让这样的岑会突然发愤,愿意努力一试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画室老师,楼桉。

    楼桉是中央美院的学生、,来市一中,纯粹是为了救火补生病老师的缺,再加上需要实习机会,又是老一中的校友,就这么当了临时工。

    钟意没办法描述楼桉,因为这个姑娘离她所在的世界实在相去甚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难得,难得到钟意根本不好意思用自己的想法来妄度揣测她。

    不夸张的说,一中里几乎所有男生都喜欢她,她像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玛琳娜,朦胧又惹人遐想。就连岑会,事事都想与众不同的岑会,也没能免俗,一门心思地陷了进去。

    他是怎么和钟意说的来着?

    “钟意你知道吗,楼桉真的不一样”他顿了顿,“她的画里住着海妖——能让水手心甘情愿殒命的海妖。”

    钟意又是怎么说的?

    “要真是这样,你早晚会和童话里的水手一样,被她吞吃入腹。”

    可岑会不在乎。

    他在确认心意的第二天就向楼桉表白过了,楼桉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

    “岑会,你的画里有灵性,你应该好好学习,去更好的地方接着学画画,或者你可以考虑考虑,来央美,做我的学弟。”

    楼桉并不知道,也无心了解,以岑会的成绩,上央美,无异于母猪上树。

    可初恋总是来势汹汹,岑会自己把这句话解读成了——如果你能来央美,我会考虑和你在一起。

    至此,岑会发奋,且九死不悔。

    爱情是让岑会浪子回头的灵药,可他落下的功课实在是太多,只好不眠不休,周围人都以为他转了性,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真的,那段时间我都要忙疯了。晚上做梦都在证明立体几何,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桌子上睡到了天亮,钢笔墨水浸透了天利38套。”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正坐在麦当劳的大厅里补着假期作业,钟意手里还有不少理综卷子没做,除此之外,她还要分出精力应对岑会的真情倾诉和毫不留情的嘲笑。

    “不过,钟意,你腐化堕落的也太快了吧,不过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沦落到和我一起在开学前一天补作业了,哎,真应该让我爸看看,他如果知道了,也不会天天让我跟你学着点了。”

    “岑会,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应该闭嘴,你假期做的那些卷子,哪一套不是我先做过一遍再给你练习的?要不是给你补习,我用得着开学前一晚在这补作业吗?”

    岑会知道理亏,笑嘻嘻把麦旋风推到钟意眼前:“您人美心善,小的早就知道了。今天我说出来找你学习,这可把我爸开心的,一脚就把我蹬出来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钟意笔尖一滞,停留的地方晕开一个黑点,“那你呢?”

    岑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应和:“我当然也喜欢你了,你帮我讨媳妇嘛。”

    钟意到底不再言语。

    开学第一天,学校召开新高三的动员大会,钟意作为化学科代表去取新印制的卷子,没去参加。

    穿过走廊时,校长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晃得整个学校里都是回音。齐齐整整的人头聚集在一起,从楼里看,像一个跳跃的黑方块。光影在黑方块里流动闪烁,朔光汇聚成河。

    平时的钟意碰见这样的场面,一定会把头从窗里探出去看看热闹,可现在……

    她吃力地护住卷子,尝试着用膝盖把重量向上顶一顶,盼着早点结束这场酷刑,突然地手上一轻,抬头正好看见岑会那张脸,近得出奇,又好看的惹人讨厌。

    “怎么,昨天才见过,今天就不认识了?”

    从怔愣里缓过神来的钟意偏着头,刻意不去与他对视,“没有,就是有点想不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会看见你。你怎么没去开会?”

    “当然是翘了啊,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有天降神兵这种好事。”

    钟意自然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德行,听见这个回答也不觉得意外。离教室已经没有几步路了,她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可惜,下意识没话找话:“去听又没有多大坏处,被逮到可是要记过的。”

    “那我也不愿意在那浪费时间。你听听外面说的,什么‘超越自我’啦,什么‘创造人生的辉煌’啦。其实站在台上的人都清楚,我们绝大部分人,甚至所有人,终会变得平平无奇。不过…”他顿了顿,“如果我未来的人生里,有了一个楼桉,那我就有可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庸庸碌碌,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没人能比我的楼桉特别。”

    一阵穿堂风吹过,带着最上层的纸页哗啦作响,岑会下意识的用下巴压住卷子,睫毛像车前窗的雨刷一样扇动,正好在卷子上落下一片阴影。

    钟意心里满溢酸胀,此刻,她看着眼前人,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她陷入了爱情,却并未得到爱神垂青。

    可岑会也是个倒霉蛋。

    开学一个星期后,楼桉毫无预兆地递交了辞呈,踏上了回北京的列车,听到了消息的岑会第一时间逃了学,疯了一样的去找她。

    岑会是上午第二节课逃出去的,到了中午,整个学校都传遍了,钟意心里七上八下,最后还是装病请假,奔去了火车站。

    Z市只有一个火车站,就在这座小城的南面,钟意到那里时,看到的就是坐在长椅上的岑会。

    下午一两点钟的太阳光最是刺眼,钟意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悄无声息地遮住了光线。岑会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来,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来,只是一言不发,无声静坐。

    “你…最后…见到了她吗?”

    “我倒希望,从来没见到过。”

    知道楼桉离开的真相是在第二天:她和高三理科班一个男生相爱了。有零星几个人看见过他们在校园角落里交换亲吻,树荫下低语。这件事没瞒多久,男生的家长就发现了端倪,闹到了学校,最后两个人停学的停学,停职的停职。而楼桉为了保护那个男生,揽下了所有恶意的揣测和责难,递交了辞呈。

    岑会跑过去找她时,已经在知情人那里了解了所有,他心里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楼桉。比如,为什么是那个人?又比如,为什么用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再比如,如果她愿意冒险,那为什么让她飞蛾扑火的不能是他?

    可楼桉没有回答他,她只是告诉岑会:“在这世上,没人能寻清爱的起源,也没人能说明白为爱巴心巴肝的理由。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喜欢的人身边就是归处,也是战场。我愿意为他而战,也愿意等他长大。而对应地,不喜欢就是不值得。岑会,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姑娘。一生漫长,你终究还会喜欢上其他人的。我在这里,祝你未来前程似锦,江平海阔。”

    这是楼桉对岑会说的最后一段话,温柔又绝情。钟意后来听岑会复述,也能感觉出他平静语气下的自嘲和无可奈何。

    每个抓不住相爱时机的人,像钟意,像岑会,都是逐浪而流的小小扁舟,等到被浪花打了个船翻水漫,也不想回头,船身斑驳破旧也要继续入海行舟。

    如钟意,如岑会。

    到最后,岑会被记了大过,就这样,还是岑爸爸四处求人的结果。而涉事的男生早在入学时就办好了高考移民,正好因为这件事转学去了别处,这样的结果让岑会很是不忿。

    “这算什么?!那小子做的事全都让爸妈和别人收场,自己择得干净,一声不响拍屁股走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哪里值得被人喜欢!”

    他没提楼桉,可话里话外,傻子都听得出来在为她不值。

    “可你逃学记大过的事儿不也是岑叔叔摆平的吗?”

    “那不一样”他自知气短,语调低了下来,“我当初已经做好退学的打算了,我是要为自己负责任的。”

    “哦,所以呢,你还想说什么?”

    钟意把画出错题的练习册还给他,语气面色都不虞。

    “没什么可说的,感谢父母吧。”

    他双手合十,面色虔诚。

    失恋后的岑会变得很安生,甚至比以前更加勤勤恳恳。钟意想,时间可能真是抹平一切的良药,当初岑会要死要活的,如今,不也依然可以笑得没心没肺吗?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她在岑会的错题集里翻到了楼桉的一张小像。

    线条是用黑色水性笔草草勾勒的,不过寥寥数笔,就已经能够得见画中人的相貌,画的背面,字母L写得又粗又重,随后又被人狠狠划去,不过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那天,钟意没等岑会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狠命蹬着自行车,感觉到两侧行人道路飞快倒退,变成模糊黑影。带起的风把眼泪藏在鬓角里,在脸上割出无数和心口处一样细小又刺痛的伤口。

    生活是千百条不具名的向各处延伸的道路,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太灵光的钟意永远只会走最费心费力的一条。她从不马虎,至今为止也没得到什么福报。

    可是,到底要多不灵光,才会在走得双脚鲜血淋漓之时,还强撑着不肯回头呢?

    她决心变得聪明起来。

    钟意借口高三学业繁重,通过父母这层关系,推掉了所有和岑会见面的机会。在这个过程里,她展现了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决断力。

    岑会是不需要她的担心的,他甚至不需要她,只要有楼桉这颗星辰,他就能一直保持踮脚的姿态。到现在为止,成效显著。最近的一次模考成绩,岑会已经够上了去年文科的一本线。

    自己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罢了,钟意想。她看得如此透彻,可逼自己正视事实的时候,还是疼得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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