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起床啦!
——诗经郑风戏解之五
原本想用更生活化的“懒虫,起床!”做标题,转念觉还是文雅点好,似乎更符合郑地女子纯真、活泼而又温柔之性情,何况看样子,这对子床上对话的男女正处蜜月期呢!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诗经 郑风 女曰鸡鸣》
女子醒了,推推身边的郎君:鸡叫啦!男子抱紧女子,侧了侧身嘟哝道:天还没明!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生硬了些,又在女子耳边解释:不信乖你起床看看天,星星指定还挂在空中。女子并不上当,挣一下身:大雁水鸟也要飞离窝了,收拾弓箭好去射啦!也感觉到自己有点性急,又哄道:你射了鸟雀来,我给你做成香喷喷的好菜,咋样?就着好菜,人家还要陪你喝两盅,跟你白头到老呢!还要弹琴鼓瑟音律和谐,多么和睦安好!男子是个好男子,立马表示领情:就知道你对我关心又体贴,把玉佩送给宝贝表我的心意!
我疑心二人并非夫妻,一大清早,人迷迷瞪瞪准备起床,因为女人几句好菜好饭伺候的话就立马解下玉佩表决心,实在不符合情理:若明媒正娶,聘金和玉佩当早已送过的,男子身边的杂佩说不定就是女子送的,因为被叫起床,又送回去?在女子这边,若已结婚,因为叫丈夫起床还得表达和他白头到老琴瑟和鸣的祝愿,岂非太过小心也太没安全感?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二句,张尔歧《蒿菴闲话》说:“此诗人凝想点缀之词,若作女子口中语,觉少味,盖诗人一面叙述,一面点缀,大类后世弦索曲子。”意思是这两句是诗人忍不住发的赞叹和祝愿,可若是如此,这两句应该放在男子赠玉之后,男子还没反应,诗人就跟着赞叹,未免破坏了场景的连贯和过渡。
至于有解释说第三节是女子的话,表示对男子的同性恋对象的欢迎,有些吊诡,难以服人。若说是男子回忆以前赠给女子信物的场面:就知道你会对我好的,所以那时我才赠你玉佩呀!这男子简直欠打。
推究想来,越发觉得这对是情侣,试婚的(不排除私奔),双方才会有既敦促又鼓励甚至盟誓的言语,以坚定以后永远在一起的信心。《诗经,齐风》中也有类似场景: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诗经·齐风·鸡鸣》
这里边的男子有点无赖耍萌,女人说:鸡叫了朝堂人都满了。他说:才不是鸡叫呢,是苍蝇嗡嗡。女人说:东边天亮了,朝堂正议事呢。他说:不是天明,那是月光;虫儿叫得人疲倦,我还想跟你多睡会。女人叹:朝会都要散啦,不要让人骂你懒!
大概是贵族夫妇,女人催促男人上朝,一遍遍很急,男人贪床,说话不着调,借以拖延时间,妻子嗔怪无奈。钱钟书《管锥编》赞赏此诗“作男女对答之词”而“饶情致”,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男曰云雀报曙,女曰此夜莺啼而非云雀鸣也;男曰东方云开透日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真是相似。
不过此诗亦有另解,不妨一说。齐国国君齐厘公的女儿文姜和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诸儿有不伦之情,此诗是齐国人记述的文姜从鲁国夫家回娘家与哥哥偷情一事。在郊外的桑树林几番浓情蜜意后,文姜既担心又不舍说:鸡叫了,天亮了,朝会人满了,可是人家还想和你在一起。诸儿边调侃边安慰道:不是鸡叫,是虫子在飞;不是天明,是月光发亮;我们呆一会儿再回去,妹妹你别害怕。
据说采诗者从齐地回去,禀告周天子,周天子哈哈大笑:齐女多情,我早有耳闻。
原载《平原文学》及《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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