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回外婆家,外婆的土坯房改成了砖房,鱼塘里结了冰。
那是一个远在东北的小乡村,冬天有寒风凛冽,刀子一样生生刮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这里的冬天似乎是与世隔绝的,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遮住了这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
昼夜的雪,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它们生来就为了拥抱日渐贫瘠的土壤,盖住那些风干辙痕的秋雨泥泞,封存了前一季的深深凉意,从底下堆成了寒。雪上零星冒出几块斑驳不一的颜色,那是被人,被狗,或者被鸽子踩出的脚印,或者拖拉机轧过的痕迹,又或者秋天未经拔除的枯草从雪地里探出头来,干巴巴地等着第二个春天。
那雪是不化的。一出门,厚棉靴一脚一脚踩在厚实的雪上,能在空旷的平原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有点能抚慰人心,不刺耳,还能让人抓住此刻凛冽寂静的空气。此时摘了棉口罩深吸一口,便有寒气贯穿到身体深处,五脏六腑都通畅得很。
那池塘是冻得半实的。用力扫开上面一层清雪,便露出底下平滑的暗蓝绿色的冰面来。冰层厚实得很,人踩上去不会掉进冰窟窿里。东北的冬天有个好玩的活动叫“打出溜滑”,就是在雪地上助跑,然后跳到冰面上、借着这力在冰面上滑行,有厉害的遇见冰面下坡甚至能滑十几米远。
外头呆得冷了才知道回屋,屋里又是不同的景象了。农村习惯自己烧炉子烧炕,被烧薄的铁皮炉壁有些地方冒出了火星,炉盖是从来盖不严的,火光的颜色从那圆圈状的缝隙里漏出来。炉钩子和一堆刚劈的木头参差散落在炉子旁边,脏兮兮的一地煤灰。长长的炉筒也沾满煤灰,黑漆漆地一直延伸到灶台那边去了。厨房里是外公外婆忙碌的身影,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二老忙起来就停不下来。热油起锅了,饭菜上桌了,一家人笑意融融齐聚一堂,撸起袖子开吃。
回屋烤火是最幸福的时候。呵气成霜的日子最需要哪怕一分一毫的温暖,炉子里熊熊火光能把人的瞳仁照亮。眼前隔着一层炉壁的是呼呼的跳动的明亮火焰,偶有火星从炉子里迸出来,发出轻快的哔哔剥剥声。这时候捧起一两个红薯打开炉门埋进去,等个几分钟再拿出来掰开,那真是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须知最不可辜负的还是人间美味。
炉子烧得热了,炕头还有点烫。把冻得冰凉的手脚隔着褥子贴上去,暖意永远是人最好的慰藉——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任他外头大雪纷飞,屋里还是温暖如春。
倘使一场大雪封存了这里的一切,也不会封存我对这村庄的温暖记忆。就算冬日行程漫长,村庄也永远静静等着它一年一度的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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