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许多种,脍炙人口的,鲜为人知的。口口相传的是故事,那些被篡改或被隐瞒的,也叫故事。那些发生了又或没发生的,都可以是故事。
时空的交错,故事以不同的形式进行和表达,然后又因为不同的人而有了不同的解读。
“吱——”房间的门被推开,那一瞬,有丝丝光亮漏进这昏暗的房间,但这些光亮也仅仅止步于离门不远的地方。
有人,踏碎这些光亮,走入房间。
“卑职蒋林,见过公主驸马,见过蜀大人。”
八尺男儿,虽仍然青涩却也经历风沙历练。挺胸阔步,自有一股力量之风。
“蒋大人?”慕阳公主皱了皱眉头,“你不是一直在楚河令大人身边?”
“回公主。”蒋林躬身行礼,“卑职奉蜀大人之命,一路跟随尚远道。”
慕阳公主深吸一口气:“蒋大人,请继续说。”
“是。”
蒋林自小在军中长大,刀光剑影死生瞬息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繁文缛节。但现在的蒋林眼神却一直定在眼前的地上,看起来顺从却又让人觉得在隐忍些什么。
“尚远道早些时候来找过蜀大人,他希望大人可以替逆臣尚乐平冤。”
“尚远道对尚乐叛乱的案子有愤懑也是情理之中。”慕阳公主淡淡说着,“但事情也已尘埃落定。这些年尚远道也吃了不少苦,念他忠义,他若肯隐姓埋名,便由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看向蜀羽微,“蜀大人,此事便由你告知尚远道。还有,此后,世间再无尚远道。”
“臣,明白了。”蜀羽微行礼。
“慕阳公主殿下。”蒋林抬了抬头,“世间大概已无尚远道。”蒋林说话向来直白,这回倒是难得地饶了一个圈,“卑职看见尚远道被推下了悬崖。”
“……”慕阳公主握了握拳头,闭了闭眼,“是么。”缓缓睁开眼,“那么,事情到此为止了。”
暗流汹涌,人命在大潮中,不如草芥。立场间的碰撞,蝼蚁一般活着的人便在瞬间,灰飞烟灭。
逆臣尚乐的余党尚远道被斩杀,好像也是顺理成章,好像本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好像这样才是“楚河之乱”最终的结局。
“既然篡改卷宗的案子已经明了。‘楚河之乱’的最后叛党也已伏法。”驸马慢悠悠地说,“蜀大人,蒋大人。以后的楚河,便请二位好好用心守护。”
“尚远道是被推下悬崖的。”蒋林咬牙,“那个人我认识。”
“哦?”驸马饶有意味地挑挑眉,“蒋大人认识?”
“认识。”
“是谁?”
“子夜。陆府派到七令府的家仆,子夜。”
“蒋林。”蜀羽微忽然开口,“你别忘了,逆臣是逆臣,逆臣同党,人人得以诛之。”
“他有冤屈。”蒋林咬着牙说。
“无证无据的冤屈与证据确凿的真相,蒋林,孰真孰假早已一目了然。”
“如果真的一目了然,尚远道为何会被灭口?”蒋林问。
“公道在人心。”蜀羽微回答。
蒋林没有再说话,眼前的蜀羽微,忽然变得无比陌生。
“蒋大人。”驸马站起身,向前走一步,“子夜是陆府派到七令府的家仆。”笑了笑,“有些事情做得太明显不是太麻烦了?”停了停,“再言,陆府真要对付尚远道,尚远道就没机会与你们见面了。要不这样?”看了看慕阳公主,慕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驸马继续说,“逆臣同党是逆臣同党,但我们也需给他一个公道。蜀大人,此事虽发生在楚河地界,但大人以朝廷命官身份再查逆臣冤屈,实在不妥。”停了停,“陆府家主。”
一旁,一直垂手静立的陆少游抬手行礼:“草民在。”
“陆府出自百姓,来自江湖。此事先由陆府暗中调查,若真有疑点,再报蜀大人细查。”
“草民领命。”毕恭毕敬,陆府家主好像真的把臣服表现得淋漓尽致。
把公主和驸马送走,房间内又一次陷入沉默。许久,垂手而立的陆少游动了动。
“唰!”蒋林的鞭子直指陆少游。
“蒋大人有许多意难平。”陆少游抬头看着蒋林。逆着光,蒋林的表情看不清晰。
“陆少游。人命对你而言是什么?”蒋林冷冷地问。
“人命是到现在为止,你跟蜀大人都还活着。”陆少游答非所问地回答。
“陆少游,你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面对咬牙切齿的蒋林,陆少游显得非常淡定,“蒋大人恐怕是没见过真正的丧心病狂。”
“你!”蒋林抬手挥鞭,手却被人在空中拦下。
“蒋林。”拦住蒋林的是蜀羽微,“有什么事,回去我再跟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他就是始作俑者。”蒋林甩开蜀羽微的手。但同时,房间也进入了好几个人,使得原本不宽敞的房间更加逼仄。
“蒋大人,这里是陆府。”随着那几人进来的凛走近蒋林,“要做什么之前,还望大人三思。”长剑出鞘,凛一转身,把陆少游护在身后,“我知道你意难平。”凛的目光顺着长剑看向蒋林,“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是去杀尚远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但如你所见,尚远道是子夜杀的。”停了停,“或者说,他本应该被子夜所杀了……”
“凛。”陆少游伸手按下凛的剑,“我知道蒋大人对我以及陆府有成见。”看向蒋林,“不过无妨,我本就不是善类。若蒋大人没有证据就要‘替天行道’,只怕连蜀大人也会受到牵连。”顿了顿,“蒋大人背后有蒋家军,蜀大人背后又是不是另有人撑腰?”
蒋林正要说话,却被蜀羽微一把拉到了背后。
“是耶非耶现在一时半会也不会明了。陆公子,我先跟蒋林回去,许多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如此,”陆少游向前一步,“草民送送二位大人。”
“有劳公子了。”蜀羽微拉着蒋林,硬生生把他扯出了房子。
楚河的天气无常,不下雨不刮风时会让人觉得莫名压抑。当真是一个不欢迎人也不受人欢迎的地方。
陆家的家主不仅把蜀羽微和蒋林送出了陆府,甚至在他们摘下蒙在眼上的纱巾后还一直送到七令府门口。蒋林对陆府的不待见表现得瞎子都感受到,但陆少游却像又聋又瞎还没有人的感觉一般,一路相送。
陆少游离开后,蜀羽微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蒋林,被蒋林瞪了一眼后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房门被敲响。蜀羽微看了看映在门上的影子,这身装扮肯定是蒋林了……
“我想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蒋林站在门外,长鞭别在他腰间。虽然说蒋家军并没有规定用什么武器,但即使是蜀羽微也知道,长鞭并不是作战时最好的选择。
“你先消消气。”蜀羽微不慌不忙,“我怕你这气头上连我一起打……”
“不会。”蒋林双手环胸,“这样感觉在欺负你。”
“……”蜀羽微抹抹嘴,“进来坐?”
“站着就行。”
“行。”蜀羽微走出房间,坐到廊道的矮栏杆上。“有人让我提防子夜。”
“你要提防的何止子夜。”蒋林冷冷地说。
“巧了,子夜也是这样回答我的。”拍了拍旁边的栏杆,“小林林,你也坐。”
“站着就行。”
“好的。”蜀羽微收回手,“你还记得阮如安不?”
“记得,也是陆府的人。”
“她现在跟着驸马和公主,据说是保护他们安全。”
“哼。”蒋林冷笑了一下。
“小林林。”蜀羽微看着蒋林,“是她告诉我要提防子夜。同为陆家的人,阮如安现在也依然在驸马公主身边为陆家提供情报。而她却来提醒我要提防子夜。”
“他们陆府的明争暗斗,有什么奇怪?”蒋林不屑地说。
“尚远道还活着。”蜀羽微面无表情地看着蒋林。
“什么?”
“尚远道还活着。”蜀羽微重复了一次,“被凛救了下来。陆家的凛。”
“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是去杀尚远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但如你所见,尚远道是子夜杀的。”凛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蒋林耳边,“或者说,他本应该被子夜所杀了……”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许久,蒋林一字一字地说,“你都做了什么?”
“其实我没做什么。”蜀羽微换了个坐姿,“是木姑娘来找的我,然后告诉我这些事。”
“木姑娘?”蒋林皱了皱眉头,似乎一下子没记起木姑娘是谁。
“陆少游未过门的妻子。”蜀羽微回答了蒋林的疑惑,“我不知道她告诉我的事情里有多少是陆少游愿意我知道,又有多少是她觉得我应该知道。”
“陆少游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大概也都是不怕你知道的事情。”蒋林深吸一口气,“我是一介莽夫,仿佛与你们不是同一个人间的人。”
“我甚至觉得陆少游算准了木姑娘会来找我。”蜀羽微笑了笑,“就像驸马算准了你耿直正义,必定会想彻查尚远道的事情一样。”
“……”蒋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尚远道真的还活着,或许真的让他像自己所看见的那样“被人推下悬崖”,会是更好的方式。但自己却“正义凛然”地又一次把他置于风口浪尖。
“我有些事不明白。”蒋林说,但马上他又摇了摇头,“不,我不明白的不止一些事。”
“无妨。”蜀羽微依着柱子,抬头远目苍穹,“我也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蜀羽微。我们现在以‘木姑娘说的都是真话’为前提。”蒋林俯下身,“子夜是驸马安排在陆府的人?”
“极有可能。”蜀羽微收回目光,“但他现在的身份是陆家安排在七令府的家仆。”
“子夜把尚远道推下悬崖是我作的证明,现在驸马让陆家调查,但陆家恐怕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蒋林站起身。
“是啊。”蜀羽微眯了眯眼,“到时候驸马再借我的手或者干脆自己出手……”
“陆家虽偏居一隅,却是当年与开国皇帝和猎鹰将军共同打下云尘江山的医者陆弦音后人。驸马为何要这样做?”蒋林问。
“因为,”蜀羽微站起身,“他们姓陆而不是姓徐。”转身,看着蒋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另一个姓氏的家族,留着也终究是祸害。另一个姓氏的家族,终究不是善类。”
“非我族类……”蒋林的拳头又一次握紧,“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和兄长一直驻扎在边塞不回圣城了。”
“小林林。”蜀羽微拍了拍蒋林的肩膀,“但我还是很感激你能来到我身边。楚河不是个和善之地,蒋家的二儿子再如何也不至于忽然就变成我的侍卫。”停了停,“蒋林,或许真的是我把你连累到了。”
“哈?你在说什么?”蒋林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是被调过来当你的侍卫的。在见到你之前,我们没有任何的交集……”
“不,有的。”蜀羽微摇摇头,“安公公。”
“安公公是国君身边的人,不管你也不管我。”
“把你调到我身边就够了。”蜀羽微笑笑,“楚河险恶,安公公倒是有意‘留我一命’。”停了停,话锋一转“驸马要调查尚远道的事情,按照木姑娘的说法,子夜想来是不会逃跑。若直接把子夜抓拿归案,只怕对陆家更加不利。”
“如果子夜是一步‘死棋’,”蒋林接上,“我们让他一直‘活着’,他是不是也就没有作用了?”
“驸马有的是办法让他成为‘死棋’……”
“什么‘死棋’?”忽然,一个声音自回廊上方传来,“蜀大人和蒋大人想得真是复杂。”随着声音,一个人缓缓落在蜀羽微和蒋林面前,“二位大人可知,我为何会叫作子夜?”太阳的光芒下,建筑的影子正好把那人一半身子隐藏在阴影,一半又暴露在阳光下。
他叫子夜,他说他是陆府安排给楚河令的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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