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同父亲一起观看“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的颁奖晚会。
音乐节目，本就是为了丰富大众生活，缓解精神压力的。可看过之后，我的思虑反而凝重了，这主要源自父亲。
曾经，父亲每每看到这类节目，看到哪个演员表演，都会刻不容缓地提醒我们：“若是倒退三十年，爸爸演得比他们好。”这不能算是不着边际的夸大其实，因为我了解爸爸的才华。但对于“若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字眼儿，和“倒退三十年”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我还是有些反感的，颇有“马后炮”之嫌。早知今日“若是”，何不当初让“若是”变成现实？
可近日，每当爸爸看到照理说该说“若是”的节目时，却一反常态，沉默多了。仅仅是静静地欣赏电视中他们“不如自己”的表演。这更加叫我担心。还不如看着爸爸像以前一样，去争“无名醋”，小孩般的阿Q精神。
爸爸的沉默说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了，因为他知道，纵使百般辩解，那也只是过徒劳的“嘴瘾”罢了。爸爸的沉默，说明他的锐气在慢慢地消散，这是经历了大半个人生之后，不得已才消散的。这是多可悲的事情啊！
爸爸常向我提起，他的才华都是被那段“该死的岁月”耽搁了。对此，年幼时的我深信不移。因此，无比地痛恨那个时代，无比地为爸爸的怀才不遇而惋惜，无比地同情和疼惜这个“悲情人物”。
可我终归长大了，脑海中滋生出千奇百怪的思考。这些思考最大的魄力在于：怀疑。
被那一段岁月耽搁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句话。之后，终于在爸爸再一次念叨之时，不留情面地反驳了他。被岁月耽搁了？被岁月耽搁了？我怎么也不信，人怎会被那短暂的岁月耽搁？还是你自己当时没有志向！爸爸着实愕然，随即感慨：儿嘞，这都是命运，你咋不信！唉——
命运？命运也是由人掌握的命运。有多少国家的栋梁之才，不都是从“文革”的阴霾下，理直气壮地走出来了吗？
于是我千万次地想逼迫爸爸“就范”，以验证我的怀疑论。终于，某一次，爸爸道出了实情。他说，那个时候啊，他都绝望了，感觉什么都完了，一眼看不到希望……倘若当时稍坚持一下，估计什么都好了……所以彻底放弃了。
我没顾及一个老者的勇敢告白与心灵忏悔，而是欣喜若狂，因为这终究印证了我的坚信：命运，也是由人掌握的命运。如果你坚毅、自信、充满希望，命运会跟着你走向积极的方向，这就是成功；但倘若你自甘消沉、意志低靡，命运会视你自动放弃驾驭它的权力，于是它会反过来挟制你，以一种报复的心态，带你历经一世波折，这就是所谓的失败。
爸爸的半生难道不是这样吗？于是我忽然又质疑起“怀才不遇”一词来，倘若你真的“怀才”，且是“大才、真才”，终而“不遇”，那么你可要仔细全面地从自身找找缺点了。或品行，或言语，或仪表，或志向，或人格，或习惯……任一方面，一个小的瑕疵，或许都会酿成你终生“不遇”之大祸！
如今再欣赏这类节目，爸爸神情泰然，这是当然。因为他的一句“自我认识”，已然将自己半生的禅机道破，还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呢！既然已被命运选择了，何不赚个自得其乐？这也让我的心里痛畅了许多。
当一个年仅25岁的唱美声的年轻小伙子登台领奖杯时，爸爸突然又敛去了笑容，变得肃穆凝重，注视着他，眼神中布满了企盼的渴望。即刻又转过头，望了望我。
我当然揣摩到爸爸的心思。
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提醒自己：今生，定要让命运跟我走！
（原刊载于《中国研究生》2009年第9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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