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是我妹妹

第二章  她是我妹妹

载阳和似锦六岁半的时候，江沅才决定把他们送进镇中心小学的学前班。

入学报道那天，张铄踩着二八自行车，似锦坐在后座，紧紧搂着爸爸的腰，载阳偏着身子坐在前边的横梁上，双手紧紧抓着车头，车子一路碾着细碎的石子路，这一条长长的小道边上有个大大的池塘，岸边种了一排柳树，风吹过的时候柳树枝便摇曳起来，载阳这时候便开心地跟柳树欢呼喊着：“柳树柳树我去上学啦！”然后晃着脑袋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似锦也在后座看着哥哥咯咯笑着，小脚跟着一晃一晃的。张铄笑眯眯地，也悠悠地踩着车，跟着载阳哼的调子吹起哨子来。

幼儿园门口挤满了人，张铄嘱咐载阳和似锦坐在花坛边上等他交好学费，载阳很兴奋地东张西望，似锦也好奇地打量这一片人头攒动的陌生面孔。

“二班，载阳似锦你们在二班。”父亲手里拿着几张发票收据走了过来，“在三楼，看，就是在上面的，第二间教室。”父亲抬着头指向楼上，似锦顺着父亲的视线看上去，一个男孩站在阳台边，当两人视线相撞的时候，他快速地冲着似锦做了个鬼脸就跑了进去。——真是讨人厌的家伙！似锦想着。

到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似锦和载阳只能坐在最后一桌，当时后面有一排座位还坐着家长听课，载阳撅着嘴一点都不高兴地坐下，似锦却是很开心，因为父亲就坐在后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是唯一能让似锦感到安心的，

“小朋友们好，看到你们老师真开心，大家以后可以叫我韦老师，以后韦老师呀就跟你们一起学习了好吗？”

“好！”

底下的孩子们闹得不行，但也放声积极地回答着。

“那下面老师教大家唱一首歌，我们一起唱好不好？”

“好！”载阳也大声回答，开心极了。

当所有人都一边有节奏地拍着手唱着歌的时候，只有似锦一个人只是跟着拍手，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似锦好害怕，与那么多陌生的小孩待在一个空间里，似锦内心却是砰砰地，想窒息般地恐惧这一切。似锦止不住地一直回头好多次去看着后面笑呵呵的爸爸，才慢慢有了继续跟着拍着手的勇气，假装自己也和其他伙伴一样，沉醉在这热闹又欢快的氛围里。

似锦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天去学校，此时教室最后一排已经不允许坐着家长了。

似锦依然选择坐在第四组最后一个座位上，载阳不肯，跑到了中间最前面的位置，老师还没来，载阳利用课前十几分钟的时间充分发挥了自己能说会道忽悠人的本事成功与班里大部分人打成一片，当老师拍着着木头铃铛“铃铃铃”地走进来的时候，载阳还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地教下面一群仰着头咧着嘴的孩子们唱《捉泥鳅》，没有丝毫察觉。

“安静！你！下来！”老师摇了三次铃铛无果后，指着载阳吼道。此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被昨天还温温柔柔唱歌的老师吓到了，纷纷手忙脚乱地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载阳老老实实跳了下来，端坐在位置上眨巴着眼睛可怜楚楚地看着她，老师的怒气顿时也消了大半，“我叫张载阳！”载阳响亮地答到。“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吗？”“因为我不乖，站在桌子上！”“还有以后老师摇铃铛的时候，就是上课了，上课了是不能说话的，更不能唱歌，记住了吗？”老师瞧见这孩子还是挺有觉悟的，也放柔了声音教导道，“你要跟老师做个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记住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载阳挺直了背认真地回答道，老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当老师教到“大”字的时候，被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了。

似锦懵懵地抬头看向门外，看清来人时不免纠结起了眉头——正是报道那天冲她做鬼脸的男孩。

老师不满地说了声：“进来吧！”男孩视线在班里转了一圈，最后一双眼珠子又贼溜溜地定在了似锦脸上。似锦垂下眼，小手紧紧地搓着衣角，小小的似锦，第一次感受到了对一个人毫无来由的恐惧。——我不想他和我一起坐。似锦刚这么一想，他就“啪”地坐了下来，然后偏过头对着似锦，似锦看着他鼻子上还挂着一串鼻涕泡，他开始呲着嘴笑，然后伸出舌头，往上舔了舔那串鼻涕泡。

当似锦意识到坐在旁边的是个小魔鬼以后，似锦已经被他咬得一条手臂全是淤青的牙印。一开始，他跟似锦说话，似锦没有应答，他问似锦名字，似锦直接指着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姓名”，于是他开始“哑巴”“哑巴”地叫似锦，当发现似锦始终无动于衷后，他开始第一次咬了似锦。

似锦没有哭，也没有叫，老师甚至对于这片小角落的两个小人毫无察觉，自信地调控着自己的课堂。

于是每次无论他开心不开心，一坐下就开始咬似锦，他看着似锦咬着嘴唇哆哆嗦嗦无声地掉眼泪，笑的更开心，开始跟旁边的其他小男孩炫耀，然后嘲笑，当似锦不小心写字碰到他的时候，他抬脚用力踹了踹似锦的腹部，桌角磕到了似锦的额头，后脑勺“砰”地撞到了坚硬的地板上，伴随着一阵剧痛和眩晕，似锦终于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张似锦！许昌明！”老师急匆匆地跑下来抱起似锦，似锦把头深深埋进这温暖的臂弯中，哭得更凶了。“老师，张似锦是个哑巴！我不想跟她坐！”许昌明嫌弃地说，“她碰到我写作业了，我不喜欢她！”

“你说谁是哑巴！”载阳听到似锦的哭声早就坐不住了，气冲冲地走到许昌明旁边，没等许昌明回答，载阳就挥着小拳头砸向许昌明的脸，许昌明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小霸王何时受过这种气，也挥着拳头跟载阳扭打起来。

“让你咬我妹妹！让你咬我妹妹！我也咬死你！”载阳嘟囔着，张大嘴巴就往许昌明脸上咬去，这一口可不得了，使着劲就咬住了许昌明的鼻头肉，仿佛想要把他鼻子咬下来似的，许昌明当即就痛到尖叫着往地上摔去了。

“张载阳！许昌明你们两个给我住手！”老师抱着似锦撒不了手，只能愤怒地吼着。

“我就说她是哑巴！哑巴！我咬她那么多次她都不会说话不是哑巴吗？我最讨厌哑巴了！”许昌明鼻子被载阳咬得也渗出了血，鼻头高高肿起了青紫的一大块，只能灰溜溜地跑到门外恶狠狠地说着，载阳闻言更是生气，说着又要扑过去。此时老师已经顾不得似锦了，把似锦放着就跑到其他教室把所有老师都给叫来了。

许昌明再怎么霸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老师们一下子就把他给逮住了，同时控制住的还有载阳，于是两个人就跟俩兔子似的鼻青脸肿的被一边一个老师提着。

看到载阳衣服都被扯烂了，嘴巴还磕破了，脸上也是红一片青一片的，似锦心疼得又开始大哭，抽泣着念着“哥哥，痛痛…呜呜呜…哥哥痛…”也不顾老师的阻拦跑过去就抱着载阳哇哇地继续哭，载阳看着妹妹哭得这么伤心，瞧着她手上的咬痕更加难过了，在家里的时候载阳还信誓旦旦跟爸爸保证上学以后保护好妹妹呢！现在妹妹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于是两兄妹一个赛一个的，哭得更凶了。旁边的许昌明也缩在门边，呜哇哇地跟着哭。

有两个老师已经被派去通知家长过来了，有几个也去驱赶管理其他看热闹的娃们了。剩下的几个老师揉着脑袋站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满脸无奈又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三个小屁孩不停叹气。

“似…似锦不要哭，载阳不…不疼。”载阳小手用力抹了几把眼泪，吸了吸鼻涕，拍拍似锦安慰着，然后又转身冲着许昌明扯着嗓子喊——

“她不是哑巴，她是我妹妹！”

往后不管过了多少年，发生什么样的事，张似锦想到这一刻，都会笑吟吟地自豪地对所有人说：我哥张载阳，是全天下最勇敢最棒的男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