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吹灭了白玉兰,催醒了桂花的香,把河水满是绿絮的波心打散了,又染绿了樱花的白。在抽拔出新柳后,仍是呼应着太阳的挪移不肯停息。在彤云滚滚的黄昏,在铺满流霞的街头,在夜莺婉转的歌里,在鱼跃打碎月光镜的一刹,时光还在潜流。
那么时间你是什么?为什么触不到你的羽翼却嗅得到你的气息;为什么看不见你的容颜却听得懂你在呼吸?除了落叶与繁花你还有什么珍奇?除了青丝与白发你还有什么新意?除了生存与埋葬你还有什么可惜?
从巨斧劈天之日你就开始了流动,听惯了雷暴雨雪,看厌了春花落发,秋月圆缺。所以我一思考你就要笑了。你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听你的脉搏,都想和你比试,也都离不开你。奇怪的人类不是咒你走得太慢,就是掩泪悼你的匆匆。这是千百年的遗病,有什么法子呢?我们只道你是冰冷的,无情的,不可捉摸的。在苦苦等待的离思里你总是拖沓着步子,无聊地哼着同一首乏味的曲子在漫长的雨夜里凋落灯花。而在黄昏后桃花前在小轩窗里西窗烛下,你却赌气似的飞得那般快。总是让人噙着泪一读再读,慨叹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有的人用你留下了一串红石榴的回忆,有的人用你演一场泪如阑干湿青衫的别离。你终究是你,可是我们对你有不同的用处。张爱玲说:“时间与空间一样,也有他值钱的地段,也有大片的荒芜。”也许,一个人于千万人之中遇见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该是一件多么奢侈又幸福的事。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谦虚了。有时候有人说自己是天之子,是太阳,他掌握着全世界。但埃尘渐渐平息,篱墙也斑生驳落,临了,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再无奈不过的客子,而你却依旧是生与死的主宰。
我们用你分给我们的一生去获得衣食居所,去积累财富,去建功立业,去抚育子女。到头来我们在与宿命的交易中换取的是额头横亘的皱纹,还是一个缓缓的转身?难道我们只是为了一个永远是悲剧的结局还是一篮打捞起来的回忆?
也许并不是这样,你是始终的赢家而我们也是。我们并不总挂一副悲白发哀叹黄河水不回的苦相,也并不总是在小园香径独自徘徊感伤。也许你会给我们一个悲悯的笑,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的好意。正如张爱玲所说:“易朽的是生命,似那转瞬即谢的花朵,然而永存的,是对未来的渴望,生的激情。”我们从年轻迈向年老,在斑白的双眉下却藏着深邃的眼神。我们赤条条地来却并不赤条条地去。过客说:“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使我不能停息。”我们一路地流汗流血,但我们要看到的是什么?是前方的坟地还是坟地上的蔷薇花?我想,我们不仅带着坟地上的蔷薇花还带着一路的芳华呢!在你看来,我们是那么渺小可怜简直可以卑微到一粒沙子里,但我不承认一粒沙子没有存在的价值。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你是否看到:一抔抔土,一块块石从王屋太行填向大海,从此人类有了新的路途;一颗颗心,一双双手消融人与人之间的坚冰,托举起良善的方舟!
我们在时间里生长和死亡,在时间里彳亍或奔跑,所有的已知和未知都将溺在时间的流里洗尽铅华。但我们的梦想和追求,纵使终要赴向荒凉,渺小的我们总会在大漠之上留下一抹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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