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里棠
1.
晏蕴舀了一大勺草莓果酱，厚厚地涂在吐司上。她的肤色是常年不晒太阳的白，使得手背上深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这应当是一双护士小姐极度喜欢的手，好扎针。
她涂抹果酱的动作悠闲缓慢，像是在完成某种特定的仪式。晏蕴不会在早上的时间开火，也不会去买路边的早点，在过往很长一段时间里，席子肖一度难以理解，廉价果酱涂抹的吐司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晏蕴如此着迷。
他曾从晏蕴手里抢过两片完成果酱涂抹仪式的吐司，刚咬一口，便觉甜腻得发慌。晏蕴在餐桌旁咯咯直笑，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斜斜地睨着他，“习惯了，就不管它好不好吃了。”
席子肖最开始喜欢晏蕴，全然是受她身上那股冷情调的吸引。她在舞蹈教室里压腿，宽大的镜子将她纤丽的身影映入门外路人席子肖的眼里，她似乎是极为冷淡的一抬眼，从镜子前打量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
晏蕴的颈项总是修长的，肩膀单薄，单看外形就知道她是个合格的舞蹈表演者。席子肖从未想到自己会找个太过漂亮的女孩当女友，就如他远远料不到自己对晏蕴的迷恋。所以一直到后来他与晏蕴在一起，都觉得是老天开了眼。
他很用心，在尝过晏蕴手里吐司的味道后，她的早餐便都由他负责。无论是亲手熬制的白粥，还是小区门口买的糯米饭团，只要是经过他手献上的，晏蕴都不曾拒绝。
席子肖想起今早晏蕴重新开始吃她的吐司，那模样，像极了他第一次在舞蹈教室的镜子里见到她，近乎冷淡的眼神。
她还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好不好？”
2.
晏蕴对关系较疏远的人鲜少会用陈述句，总是将对方的意见作为第一考量。席子肖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招架不住她征询意见的问句。直到他千百次地强调，“你的感受才是我要考虑的第一位”，她才习惯用陈述句对他说话。
大学毕业以后，他与晏蕴来到了北京。步入社会的初始阶段，两个人都过得十分艰辛。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与晏蕴为了节省房租而选择窝在各自工作单位提供的宿舍里。北京那样大，他们两人的工作地点又离得那样远，远到来来回回都得花上至少三个小时。明明同在一个城市，却活成了异地恋的感觉。
休息日的闲适感总是被人所期待，前一晚晏蕴总能将第二天两人见面时的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诸如几点碰面，午饭吃什么，晚上看什么电影……那时候他们都希望工资能再往上涨涨，然后租个折中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免去每周三个小时的奔波。
席子肖家里并不宽裕，他曾打趣过晏蕴，如果换个男朋友，她一定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她挑了下眉梢，小饭馆里昏黄的灯光打在晏蕴的脸上，这样的场面，她就像个古时候落魄的贵族。
“换一个人……那还叫谈恋爱么？”
席子肖笑得无声，“晏蕴，我会好好工作。”
那是他与晏蕴在经济上最艰难的岁月，那也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会因为她提起哪家的糕点好吃而花两个小时的车程去买，然后出现在她的舞蹈教室外，里面的小朋友会就此起哄，“老师，你的男朋友又来找你了。”
她穿着黑色的舞蹈服，衬着细长的颈项，笑得腼腆。那时候他想，晏蕴如果穿上婚纱，一定很好看。
可今早他出门前，晏蕴对他说了分手。
3.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与晏蕴间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
他们遵从之前的设想，租了一套公寓，终于可以脱离公司宿舍那种单调而压抑的住宿环境。房间的格局布置由晏蕴一手策划，北京那么大，他们可算有了一个家。
发现晏蕴早餐吃吐司，便是这时候的事。她固执地认为这样的早餐省时省事，席子肖却觉得粗糙。所以他每日提前几分钟起床，给她弄好早点，才准许她去上班。
他这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晏蕴并不是只在今早吃吐司，而是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给她准备早点了。
大抵是因为工作太忙，他与晏蕴吵架的次数愈渐频繁，但在他眼里都是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不知道晏蕴何时变得这么无理取闹。她指责席子肖对她的事越来越不上心，他反嘲她幼稚，都多大的人了，为什么什么事都得由他记着。她被点燃了怒火，气冲冲地跑进房间里，席子肖懒得去理会她，躺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公司。
后来他看日历才反应过来，那天是他与晏蕴在一起五周年的纪念日，而他因公司团建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他承认是自己头脑不清，他其实并不想和晏蕴吵架。冷战是破坏情侣关系的利器，他知道自己的错处，想着等晏蕴回来得对她道歉。也许是话不投机，道歉没成功，两人又一次吵起来，她的语气万般生冷，“你不关心我已经很久了。”
“纪念日每年都有，不就只忘了这一次么，你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倨傲地扬起脑袋，冷冷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
4.
后来就有了今天早上的这桩事，她埋头吃着吐司说了分手。席子肖因为赶着上班，没有搭理她，只当她和往常一样闹脾气。可等到他下班回来后，发现屋子里晏蕴的东西都已被搬空。
晏蕴走得决绝，席子肖打给她的电话她没有挂断，冷静的语气显示着这一切举动都是在她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他明白了，晏蕴没有和他开玩笑，也没耍脾气，她是真的想要离开。
席子肖曾问过她，那么多的追求者，为什么独独看上了他。彼时晏蕴眼睛晶亮，卸去在外人面前的高冷，她靠在席子肖的肩头，“因为你最用心啊。那么多人里，我最先看到的是你的喜欢。”
于是他们躲过了毕业分手，熬过了同城异地，却终止在了朝暮共处的情谊里。是他太过天真，以为爱情和那夹着果酱的吐司一样，只要习惯了，无论怎样都可以忍受，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她忽视。
她说周末想去看电影，他回复声称连日的加班很累，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她说上课扭伤了脚，他明明答应一会过来接她去医院，却因忙于应付手头上的工作而忘记。她没了安全感，开始她的无理取闹，大晚上的想要吃十公里外的李记糕点，他兀自玩着手机，头都不抬一下，“别发神经了。”
于是她敏感成性，寻找各种他还在乎她的证明，这个生日礼物我不满意，周年纪念日你为何忘记……到后来演变成了频繁的争吵，晏蕴对他的感情也在这一次次争吵中悉数消耗殆尽。
他忘了，爱情是最需要用心经营的东西。
是不喜欢了么？倒也未必。直至晏蕴离开，妄图将自己的痕迹从这公寓里抹去，他才恍然清醒，在这段感情里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她那句分手好不好，不是问句，而是早已做好决定的陈述句。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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