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1
冷风和毯子
沙月的第二个星期,她才刚刚愿意睁开眼睛。
红色的眼睛朦朦胧胧罩着层水汽,瞳孔的底层像是有条小鱼在中飞快游了个圈就逃掉了。她就躺在星空蓝的丝绸羽绒被里,羽绒被不算太厚但蓬松着。身下的小床单人有余双人不足,她奢侈地把身体两侧多出来的被子都压在身下,把自己裹成和她枕边的蓝色小蛇一样。
一动不动,她就睁着蒙着雾的眼睛躺在被子里,脸上什么波澜都没有,和当初沉睡时一模一样。
屋里本来就很安静,又沉又厚的窗帘遮住窗户,而那窗户本来也是假的,只不过是在墙上固定的玻璃。窗帘前面的实木桌上摆着香薰,是和她睡前不同的气味,可她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原料,只能确定是室友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换走了之前那盏快要燃尽的璘雪。
室友不喜欢火,或者其他温暖的东西,香薰瓶里透明的液体在漆黑中看不清颜色。
她睁着眼躺在床的正中心,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过动作,指尖脚尖都冰冷地僵硬着,她没有那些位置的知觉。或许是因为身下加厚加厚又加厚的床垫,把一切小动作带来的声音都柔柔软软地吸进去了,就像让她的身体陷进去一样。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思想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直到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咚的一声,她保持着卷在被子里的状态,身体直直地滚下了床。
心中这才有了第一个想法:
这次没有脸朝着地面,太好了。
她又在地上躺了足足的时间,才用不听使唤的双手勉强抓住被子的内侧,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下身蠕动一样,挪到了衣柜前。虽然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不过她在这里生活地已经够久够久了,就算保持着闭眼也能找到各个位置去。所以她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自己睡前准备好的衣物,然后就用不能相信的速度换好了衣服。
穿着半袖短裤瑟瑟发抖的她把地上的睡衣和羽绒被抱起来,草草扔在床上,就闪身出了房间。
下一秒又闪回了房间,似乎要超越光速地拿上了衣柜里的眼镜,然后用更快的速度再一次闪了出去。
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用了能力。
哨子是居住地附近区域幼儿学院,第五幼儿学院的院长之一。当上院长也只是去年的事情。虽然哨子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都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可是因为哨子是个有点奇怪的家伙,学院里的大家其实很多都私下里认为,不论她再继续在这里工作多久,都不会走上院长的位置。当上院长之后,哨子因为别人无法超越的工龄,一下子就成为了资历最老的院长。她的上一个室友在她得知消息之后还叫了她好长一段时间的老院长,每次都弄得哨子害羞来害羞去,别扭得不行。
不过哨子当上院长之后,似乎角色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或许是因为在三岁时就决定的年轻容貌,或许因为做了太多年以前的工作,不过最主要的应该还是她奇怪的性格,哨子在这所学院里仍然担任着管理协调孩子们生活方面的事物,每天自己也和他们混在一堆里。哨子会在这种时候暗自高兴,自己身高不高,会很容易融入啊;不过下一秒又笑笑,告诉自己你可真会自我安慰。
这个时候哨子正在等待去学院的下一班车。本来就很久才发一班的车,这次的等车时间让哨子觉得更加无比漫长。
她觉得自己的牙都要露出来了,这可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事情。可是她真的太冷了。
周围的所有人都穿着彰显各自品味的斗篷,里面是挺拔的三件套或者针织的开衫。哨子一个人穿着不能更加夏装的夏装,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疯狂跺脚搓手臂了。
可是回去再来可能要等更久的车,这对于赶时间的哨子来说,是不能选择的退路。所以她只有在心里拜托不要遇到学院的同事,或者学生家长就好了。
那也太丢人了。
我可是院长呢。
然后她就听到自己的肚子扭曲着哀嚎了一声。
然后又一声。
千万不要遇到任何认识我的人!
对于吸血鬼来说,尤其是快到三百岁以后的吸血鬼,长时间的睡眠期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嗜睡的时间和频率也都不相同,醒来的契机或者被唤醒的条件也都不一样。但是对于年长的吸血鬼来说,了解自己的生理习性,早就成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很明显,这次的哨子,作为一名三百多岁的院长,睡过头了。
她去年冬天睡下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在来年盛夏醒来,并且也是这样在学院的休眠期申请表上填写的。
所以衣服也自然准备了适合时节的衣服。
谁知道此时已经步入了凉秋。她不仅穿了错误的衣服,还因为超出体验范围的饥饿,如今在车站把三百多年的尊严和脸面都丢没了。
可是她现在也没空去想什么丢人的后果了。冷风一阵接一阵,哨子原本就因为失去血色显得透明又僵硬的指尖,要不是尖尖的指甲开始无法控制地本能伸长,她自己怀疑都怀疑自己手掌链接的是不是一节节的冰块。更严重的是,她现在必须尽快赶到学院去报到,她一秒也不想拖。一秒也不能拖。
直到后山幽暗的山谷车站里,能看到远远的昏黄火光,哨子才稍稍舒了口气。
她想起那具母亲一百三十年前送给自己的棺材里,那具因为太冷所以她一次也没有睡过,全当做了储物柜的棺材里,有一条曾经作为礼物收到的三角鹿皮毛毛毯。
为什么自己没有裹着毛毯出门呢。
哨子摇摇晃晃地迈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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